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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央】梦在天空流浪

发布时间:2014-02-18 信息来源:西藏当代文学研究中心 浏览次数:2264
                    梦在天空流浪

                             格央

仅仅凭爱情是无法缔结姻缘的。

那么告诉我,除了姻缘,爱情最终的结局应该是什么?

多么愚蠢的问题!

她因此自惭形愧地低下头去。

而他把手伸进她的长发里摩挲,他说:“瞧你的头发多乱。”就好象刚才从她眼睛里噼里啪啦掉下来的不是泪,而是春风一般的微笑。

“你走吧。”她不再哭了,“既然你要走,那么就走吧!”

他看着她,“把你的头发梳好,我就走。”站起,他从  柜里取出木梳,然后蹲在她的身后,如往常似的一下一下轻轻梳理,“疼吗?”他问,很温柔。

“不,不疼。”

“你的头发又长了些。”

“是吗?”

“不过,好些都发叉了,过两天,还是去剪剪。”

没有回音,但他知道她又哭了。

一下、二下、三下……拉琴的手轻柔而温和。

终于,木梳被轻轻插在了头发上。“我走了。”他说。

“我的爱可不可以成为你留下来的理由?”她低声问。

“你不要为难我,我已经——”

“我知道,”她说:“你走吧。”

“再见。”

“再见。”

他连她的手都没有握一下,而在这以前,他们总是吻别。

 

他是一个破落的艺术家,写诗、画画、拉琴、还唱歌。不过也许他还称不上破落。因为他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成功。而一个浪漫的男人在三十五岁上时还没有成功,就恐怕一辈子都要注定怀才不遇了。

然而,他却走遍了中国地图上在他看来所有值得看的地方,一站一站,一步一步,很艰辛也很浪漫。于是,在一个受过很好教育却显然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心里,他无疑是见多识广的。

他对她说:“我爱你。”说的很认真。而她就这么爱上了,刻骨而铭心。一年以后,当她泪流满面地从窗头呼喊他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时,她才知道,自己错就错在认真地对待了一个艺术家的诺言。

老城区偏僻的小农舍曾经是他们爱的小田地。她每天骑半个钟头的车去学校上课,而他留在家里画那些很有可能留名传世的巨作。黄昏时分,她推着车疲惫而兴奋地走进小院,而他将握紧她冰冷的手,如数家珍般地告诉她,这一天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然后,她洗衣,他唱歌;她做饭;他写诗;她洗刷,他拉琴;她备课,他画画。终于,她说:“我困了。”而他因为整整一上午香甜的大睡,精神正在抖擞之中,于是,她又陪着她画画,配颜料,听他唱歌和咏诗。每当这时候,她都会睡意全无,心中怀着激动和幸福,因为他对她说:“这些诗,这些歌,连同这些画全都是为你而做的,你给了我灵感,而灵感是一个艺术家的生命。”

他很幸福,她也认为自己很幸福。可是事实上,所有真正爱着她的人,都在为她茫茫的前途感到心颤。而在这以前,她一直是大伙羡慕和嫉妒的对象。如果没有他,他应该坐在研究生的教室里,在大师们的指导下,摆弄精密昂贵的仪器,而不是像现在,带着一群顽皮的孩子,背化学元素周期表。但是因为心中有爱,所以失去了很多的她,却并没有觉得失落和惋惜。

 

然而三个月之后,他留下不知所措的她和一句“仅仅凭爱情是无法缔结因缘”的话,便坦然而平静地离开了。好在,这种离开很短暂,没几天,他便回来了。这一次回来,他变了许多,主动拉着她去领了结婚证,还抚着她的额头叫她“维纳丝”。

 

可是有一天,当她推开半掩的小门轻唤那个神情的名字时,她却被映入眼帘的情景弄得一怔:那张自己精心装扮的婚床上赤裸地半跪着一位含着笑滟的女子,而那位心坎上的爱人正在屋角庄严执笔。他很自然地一笑,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这对她来讲是怎样大的一击。

她怯怯地立在门槛上,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出现脸红了起来,然后,她退出,把满满一怀的学生作业放在院角,便钻进厨房,打水,洗菜,洗米,但她却不敢点火,因为不知道他们伟大的事业在什么时候结束。于是,取出一个小木凳,她倚着院角而坐,看着晚霞一点一点隐没,也让心中的疼痛一点一点消散。

“你在想什么?”那只熟悉的大手不知什么时候罩在了她的长发上。

“没,没想什么。”她为自己的发呆不好意思,又为没煮好饭菜而满是愧疚,“饭还没做呢。”

“我不饿。”他对她的过失满不在乎,“我只是有点渴了。”

“那么,我去泡点喝的。”

“先别去,”他拽住了她的手:“你刚才发呆的眼睛里,有些生气。”

“我没生气。”

“不,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难过,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我不难过了。”

“这样就好。”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去给我倒杯啤酒。”

一杯啤酒,几抹月光,他们相依坐在窗前。

“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是谁?”她小心翼翼地问。

“是我们不远处的邻居,刚搬来,”他说:“是个画家,我早上出门瞎逛时认识的。”

“画家?”

“是的,所以她同意给我当模特,她的身体真的很美,不是吗?”

“是,是很美。”事实上,对那张坐在自己婚床上的亮白胴体,她直觉得彻骨的刺眼。

“不过,她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等我的画完成之后,我再为她做次模特,”他握着她的手,“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很公平,不是吗?”

“当然,当然是个不错的办法。”她缓缓地说,心又一次隐隐地疼痛起来。

那天晚上,尽管已经是深夜,但她还是很执拗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换了下来。

“你这是为什么?”他问,显然有些生气。

“不为什么,反正现在我还不想睡,再说这些东西也该洗洗了。”

“那么,让我拉个小夜曲来犒劳一下勤劳的妻子。”

他轻柔而温情的话,让她在心里重重自责。

 

他的这幅画画得很慢,大概是因为倾心的缘故吧,所以也画得很累。她知道他不是那种体格健魄的男人,十几年的到处飘零使得他的胃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了,而他的那叶肺大概也称得上是千疮百孔了。所以她总是为他感到心疼,便全然不顾自己那点可怜的薪水,总是买最补的东西送进他的口里,于是乎,月底,当房东老大妈来收租金的时候,她总是被弄得面红耳赤。一两次经验之后,她就学会了借钱,也学会了省钱,从自己的身上口里省,却从不亏了他。家中的父母见女儿日益憔悴,便不时偷偷在她的包里塞上几百,她也默默接受,当然心中不太好受。

可是当他的那幅画完成之后,她却感到了更加的不好受。因为从那一天开始,他便很自然地开始履行自己的诺言——每天穿过狭窄的巷道去女画家的家里,为她做模特。

在那些日子里,他回来的总是很晚,看上去愉悦而精神,讲话时不时带出一些酒味。而她,不论多么疲倦,总要烧上一大缸水,执拗地一定要他洗完澡才能上床。

“不要喝酒了,好吗?”有一天,她在他洗得干干净净的怀里说。

“我喝得不多。”

“我知道你喝得不多。”她吻着他的胸口,“但你的身体希望你一点酒也不要喝,”她轻轻地接着说:“我感到心疼。”

“那么我就不喝了。”他说的很大度。

可是第二天,当她再一次解开他的衬衣扣,拉着他去洗澡时,一股淡淡的酒味还是无法掩盖地从他的口中钻了出来。

几天以后的一个清晨,她提前出了家门,绕道去了女画家的窗前,敲了窗棂,女画家显然还没有起床,大概与白日相比,黑暗更让艺术家们钟爱。

女画家终于醒了,于是,漂亮别致的窗帘被拉开,睡眼惺惺的那张美丽的脸映在了亮亮的玻璃后,沉默片刻,那扇窗轻轻打开了。

“有事吗?”女画家捋了捋散在耳畔的头发。

“我是为他来的。”

“我知道。”

“他身体不好,不能喝酒,一点也不行。”

“但他看上去身体很棒。”
   
“看上去是不错,但医生说他一点酒也不能喝。”

“你劝过他本人吗?”
   
“没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

“那么我来试试看。”女画家顺手关上了窗户,她的眼神和嘴型告诉她,她在对她说再见。

那天的黄昏,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象是一层薄雾,笼着几乎瞬息间安静了下来的老城区。她坐在窗边,一边改着学生的作业,一边不时地向狭窄的巷道望去。她顺手按下了录音机的按扭,但她明白,要改变这里阴郁的气氛,仅仅靠音乐是不够的。

他比往常回来要晚,小雨弄湿了他的头发。不过,当她拉他去洗澡的时候,他却一点酒味也没有。她本来应该为此高兴,但此刻她却深深感到了悲哀。“他听她的。”这句话一直在她耳畔回荡,甚至今天早上女画家边关窗户边说“试试看”的表情也在她的眼前浮现。是的,那张说出“试试看”的嘴是多么的自信!

勿容置疑,他春光满面的额上印满了女画家骄傲的唇痕。当然,一定还会有更多。

一直到今天,她一直把这种苦涩的痛苦埋在心底,可是此刻,她却哭了出来,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弄得他们彼此都有些怨恨起对来。

“你这是怎么了?”他张开胳膊重重地抱住了她,试着理解她的哭泣。可是他的心里却在想:这只温顺的小羊羔今天则呢们会这样歇斯底里?

她无法回答他这句若无若有的问题。在她的心里有无限的疼痛的时候,尽管他是她的爱人,她还是无法关注他的不耐烦。

她越哭越沉重。连他也感到一种介乎于压抑和酸痛的东西正在自己的心头滋生。在他的眼里,她是个年轻、美丽,并且逆来顺受的女人。一年多以前,他曾经热烈地爱上了她,后来,他知道自己渐渐变了。对此,他很坦然。正如他在一首诗中写到的:男人的誓言,轻如鸿毛的誓言/男人的爱情,变化多端的爱情。

在温柔平和中生活了四百个多个白日和黑夜之后,他发现自己更喜欢有棱有角的女人和生活,当然他也曾以极大的耐心努力扮演一个体贴而忠实的丈夫的角色,但一切都是徒然。他对自己的挑剔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可同时,他也为她如此经不住挑剔而感到惊讶。

而她在流了那么多的泪水之后,突然发现自己那些关于爱情和生活的理解是多么的土气。这四百多天,使她养成了千方百计讨好他的习惯,而这正是她被轻而易举击败的原因。对一个受到伤害感到一点面子也没有的女人来说,爱情是有可能被理智战胜的。从今天开始,她打算愉快而任性地活着,就像他在一首诗中写到的一样:如果你冷酷无情,你就会很强壮/如果你刁蛮任性,你就会很开心。

他们的日子就在这阵歇斯底里的嚎哭中发生了变化。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盛气凌人、骄傲而任性的妻子。在他的自负一点一点耗尽的时候,她开始有了自信,开始对他摆起了威风来。

爱情转眼之间变成了一种颇有意思的游戏,她打算反败为胜。

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美丽、才华和聪慧,与此同时,她也看清了他——这个自己崇拜的五体投地的,非常个性的伟大艺术家。其实他所谓的个性充其量不过是自私和任性而已。这样的个性,在街上那些自命不凡的一事无成的流浪者中到处可见。“要爱上他相当容易,不过却很愚蠢。”在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她这样对自己说。

她开始以自己为中心画生活的圈。不论什么事,只要自己开心乐意,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过去的日子,真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好在那样愚蠢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你变了。”有一天,他对她说。

“是么?人总是要变的。”

“可你变得太多。”

“那是为了适应环境。”

他是一个非常浪漫的男人,现在他又为她的改头换面而再一次热烈地爱上了她。就像爱上了一个并非妻子的另外的女人。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生活真是太美妙了。

他开始叫她“小耗子”,而他刚回来的那一阵子,他曾经叫她“维纳斯”。现在她才明白,那个断了臂的毫无生机的世界性大每人比一只总是东躲西藏的小耗子要逊色的多了。这个发现让她觉得如果这个世上没有男人,那么一切会是多么的美丽。

现在轮到他千方百计地讨好她了,而她可不吃他这一套。她执拗地总是逆着他的心思去做。他说向西,她偏要向东,尽管刚开始她是有意于向西的。而任何事情,只要和她扯上了边,那你就永远别想做出一个周密的安排,因为她总是会在最后一刻变卦,弄得你目瞪口呆。

这种乱了套的生活刚开始令她很兴奋,可是渐渐地她却感到了疲倦,就像一只小耗子在折腾了一夜之后,想要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一下。而他也被这种生活弄得不亦乐乎了好一阵子,开心的就像一个捉迷藏的小顽童,越是捉不到,便越是有兴趣,可是长时间地饱尝了捉不到的失败之后,这种兴趣也就慢慢消失。反正捉不到了,不如自己好好歇着,让对方自投罗网。

于是他们偃旗息鼓,彼此发出求和的信号。在这场混战中,他们两败俱伤,弄得身体和心灵都疲惫不堪。

“你变了。”那一天,她对他说。

“是么?人总是要变的。”

“可你变得太多。”

“那是为了适应环境。”

第二天,他们都去打听什么地方可以退掉结婚证,无奈手续纷繁复杂,便只好又一次偃旗息鼓,真正地试着为适应环境做些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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