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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央】很久很久之前的爱情

发布时间:2014-02-18 信息来源:西藏当代文学研究中心 浏览次数:2520
 很久很久之前的爱情

                       格央

那天晚上,已经很晚了,仓坐在从机场到城里的大巴上时,很清楚地听到了收音机里12点的钟声,下了大巴,大概又坐了十几分钟的的士,仓才到了目的地——会议召开的那个宾馆。大堂里很安静,只有一个满脸疲倦的前台在等待着客人的住宿,仓很快拿到了房间的钥匙,提着行李,她很匆忙就要奔着房间去,突然,她听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居然有一个人在叫她的名字,而且声音还这么熟悉,转过身,她这才看到大堂角落的沙发上站起了一个人,他朝自己走来,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这样静默的夜晚里,她和阿泰竟然会在15年之后相遇!

在意识到阿泰向自己走来的那一瞬间,仓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快,她仿佛又是15年之前的那个少女了,而阿泰是那个假期过后,特意提前返校,来火车站接自己的少年。

15年之后,他再一次提起了她的行李,把她送到了房间,仓的心还一直在跳,她慌得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倒是阿泰提醒了她,“你先洗洗脸,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房门在阿泰的身后关上了,仓匆忙奔到了镜子前,在镜子里她看到了一个脸色昏暗、满脸雀斑、嘴角长着痘子、头发蓬乱、已经发胖的中年女人,一种突然而至的悲伤让仓想要梳梳头、往脸上扑点粉、抹抹口红,可是这些想法她并没有去做,她只是又坐回床边,开始思考:我老了那么多,阿泰老了吗?他好象差不多还是老样子,我怎么会这么老?

已经那么晚,附近没有什么吃的了,阿泰买回了方便面和榨菜,他边泡面边说:“你不喜欢吃火腿肠,我就没有买,方便面里这是最辣的一种了。”阿泰记得的是15年之前的自己,15年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有很多东西都是可以改变的,现在自己已经吃火腿肠了,而且还很少吃辣,因为肠胃不好。

阿泰走了以后,仓没有梳洗,就直接躺在了床上,虽然有点矫揉造作的感觉,但仓还是想到了初恋这个词。也许正因为是初恋,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记得阿泰,而她也相信,阿泰也是会一辈子记得自己的。但她没有想到两人还会见面,真的没有想到!

仓和阿泰曾经在一个大学里读书,在80年代末的校园里,阿泰应该是一种另类,他留着长头发,卷着,穿着大大的喇叭裤,抽烟,喝酒,当然很少花时间在功课上,完全是大街上不良少年的样子;而仓自小是一个很规矩的女孩子,生活简单,读书勤奋,两人似乎完全没有共同之处。更让仓惊讶的是,刚入校不久,阿泰就开始追和仓同宿舍的尹。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一进校门就引来了很多关注的目光,很多人说她比原来的校花漂亮,至少也是全校最大的系的系花吧!

和一个美女在一个宿舍里生活,其实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总是有很多男生找她,胆小怕羞的送送电影票,胆大的就直接到宿舍来,随便找一个话题,聊着就不走了。阿泰当然属于胆大一类的,没过多久,尹就和他一起看电影了,这在那个时代,应该就是很明确的恋爱的表示了。他们恋爱之后,我们的宿舍倒是清静了不少,别的男生几乎不来了,可阿泰来的却是更勤了。

一年的学习下来,阿泰竟然考了一个全班第一,这个结果让仓惊讶不已,这个玩世不恭的、吊儿郎当的人怎么可以考到全班第一?他不是整天忙着踢球、恋爱、和喝酒聊天吗?这个结果对班里埋头苦干、勤奋刻苦的同学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学习方法?

新的学期开始了,因为成绩优秀,阿泰竟然很幸运地转到了当时新开的系——学习计算机。他每天还是照样忙着和学习无关的事情,花一大半时间在操场上,还有一小部分时间,在我们女生的宿舍里。在这之前,仓一直觉得刻苦用功是学习成绩优秀的直接决定因素,但在遇到阿泰之后,她才发现,一个人脑袋瓜的聪慧才是更为关键的因素,在学习上,也许确实有些人是有天赋的。

和所有恋爱的人一样,阿泰和尹有时也会闹别扭,刚开始总是阿泰哄着尹,后来,情况渐渐就发生了变化,似乎更多的时候,是尹在哄着阿泰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尹从一个对男生趾高气扬的公主变得对阿泰特别体贴,有时候还把阿泰的衣服拿回来洗。那时候,我们宿舍只有尹一个人在恋爱,大家看到她的变化,第一次真实体会到爱情的力量。

学校的后门有几个小吃店,那是学生们偶尔改善伙食去的地方。仓很清楚的记得,那是第二学年第1学期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忙着收拾回家的行李,只有西藏的几个学生因为路途遥远、路费高而要留在学校里。于是大家就决定一起去小吃店改善伙食,免得看见别人回家的喜悦,心里难过。

仓他们去的时候,阿泰和尹也在吃饭,他们那一阵子好象老是闹别扭,不过很快就要分开了,仓觉得他们自然也是彼此谅解和理解了吧!

饭还没有吃完,突然停电了,大家开始嚷嚷起来,仓突然感觉有人往外拽自己,也没想什么就跟着出去了,黑暗中,她还是看出这个人就是阿泰,阿泰也不说话,只是拉着仓还继续往外走,在他们的身后,仓听见尹在叫着阿泰的名字。

走出了小饭馆,继续走出了学校后门,阿泰才松开了拽仓的手,仓笑着问:“你们闹别扭,是不是找我当和事佬?”

“根本就不是,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聊一聊?聊你的尹啊?能不能改天,我饭还没有吃完。明天就要各回各家了,今天你应该和尹聊。”

“我不想和尹聊,就想和你聊,想很久了,真的。”

仓看着阿泰很认真的样子,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她感觉到了在他的眼睛中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说的话吓着你了,还是你根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你喝酒了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说了自己很久以来就想和你说的话,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在遇到阿泰之前,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在仓的面前这样直接地表达过感情。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仓直到回到宿舍以后还觉得手心都是汗,心扑扑的跳,跳了一个晚上。尹回宿舍的时候,仓装着睡着了,没敢吭声。第二天,仓一大早起来,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坐了大半天,直到尹和阿泰都离校赶火车了。

那个寒假,仓收到了阿泰的几封信,但仓没有回信,春节的第七天,仓躺在床上看小说,突然有人敲门,她吸着拖鞋开门,看到阿泰提着行李站在门口,“我没有回宿舍,我很想马上见到你,就直接到这里来了,我真的很想你,真的。”

仓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多少有一些感动,假期刚刚过去了一半,他就跑回来了,难道是真的想自己,还是在搞什么鬼把戏?

那天,阿泰在仓的宿舍里坐了很久,他习惯性地坐在了尹的床上,也许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但仓觉得很尴尬。所以,这以后的二十多天,不管阿泰来敲过多少次门,她硬是一次也没开过。她怕见到他。

在熟悉的校园里,要找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阿泰终于在学校的收发室里拦住了仓。“你一个人在宿舍里静想冥思吗?还是在打坐?”

“我在睡觉。”

“你属什么的?”

“老鼠”

“老鼠好象不冬眠吧?”

“可我这只老鼠就冬眠。”

“一个老鼠违反自然规律冬眠,是不是为了躲避什么?”

“我没有什么要躲避的。”

“你有,你要躲避的就是我。”

“我真的没有躲你,不过我要去冬眠了!”

新的学期开学了,尹也回到了学校,显然她的心情很不好,经常不去上课,呆在宿舍里睡觉,阿泰也没有来过宿舍,大家都感觉到他们闹别扭了。再后来,尹哭着告诉我们阿泰要分手。

仓不知道这个分手和自己有没有必然的关系,但她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不管怎么样,她和尹还是住一个宿舍的同班同学呢。仓打定主意:不管他们之间怎么样,自己一定不要掺和进去。

可是,阿泰的想法好象和仓完全相反,也许是为了躲开尹,他似乎并不在乎别人知道他现在爱上了仓。不久之后,整个校园都知道这件事了,包括尹。

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她根本就不相信阿泰会因为仓而和自己分手,她坚信是仓在作怪,而阿泰是暂时的失明。仓突然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任何解释似乎都很没有说服力。连阿泰也说:“我和她分手,是因为我爱上了你。”

对那时候的仓来说,和一个同宿舍女友的前男友谈恋爱似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况且,她还亲眼目睹了这个男生的见异思迁和玩世不恭。她打定主意不理会阿泰,时间总会说明一切的,大家总会相信,至少不是她破坏了尹幸福的恋情。

但仓太高估自己的抵抗意志了。仓上的那个大学在城市的郊区,进城要走十几分钟的路,才能搭上公车。那是一个周末,仓独自进城瞎逛了半天,回来时不巧,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没有带任何雨具,下了公车一定要遭殃了。可是,在跨出车门的一瞬间,突然有一件雨衣披到了仓的身上。透过厚厚的雨帘,仓看到阿泰在对她微笑。“我闲着没事干,心发慌,就过来接你了。”边说着,阿泰边把仓的手牵了过来,很自然,一点都没有让仓尴尬。而仓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阿泰在淤泥的地里一步深一步浅地走着,心里想:这是一生中第一次有男生这样牵着我的手,这就是初恋吗?一定是的!在仓促的感受和思索中,仓感觉到自己的双颊如火焰般燃烧。

在那场雨中,在那段淤泥的路上,仓觉得阿泰曾经的见异思迁、玩世不恭和大家对自己的误解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最重要的是她那颗幼稚的心已经被阿泰感动了,她相信他是真诚的。

他们之间终于擦出了火花,而且还很强烈!

虽然不在一个班里,但阿泰总是时常出现在仓的身旁,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在表露出一种爱恋,仓一见他就心跳就脸红, 爱情让她如此紧张,只好时常躲开不见,但心中确实是思念和盼望的。

在简单的相处中,他们之间似乎慢慢有了理解,有了默契,有了沟通,一切美好的情愫都在平凡的岁月中默默滋生。

爱情——虽然在很多时候容易蒙蔽人的双眼,但对仓而言,爱情不由自主的紧张了她的思维神经,使她变得敏感,连阿泰也觉得,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似乎更加能够洞察人心了!

大二短短的几个月中仓拥有了许许多多的感觉,有泪的哭泣,有怨的沉默,有爱的幸福,也有思的困惑。而这些感觉让仓强烈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内心狂澜翻卷的男生。她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某种恐惧和迷惑。

而这种恐惧和迷惑竟然在短短几个月之后就扼杀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更确切地说,是扼杀了仓对阿泰的爱情!

阿泰不知道为什么仓会如此坚决地和自己分手,甚至连仓自己也说不出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在内心深处,她其实还是对阿泰有感觉和渴望的,但在实际的生活中,她却想离阿泰远一点,不要让他靠近自己,只有相互能够举目眺望的距离才让她感觉安全和安心。也许这就是一个少女的狭窄可笑的心怀。

很多年之后,当仓想到大学时代的时候,阿泰总是最为深刻的记忆,每当这时候,她就想起一句小说里的话:情窦初开的时候,我们都太年轻,灵魂完全被虚荣和孤傲笼罩着,也被种种的软弱和胆怯所支配。也许这就是仓离开阿泰最真实的原因!

十多年的时间转瞬就过去了,仓早已结婚生子,生活不能说幸福,似乎也谈不上不幸福。在每天平淡的生活中,她是一个勤劳奉献的母亲和妻子,总是忙碌着家务,时刻关心家人的饮食和健康,得空了就央求丈夫为自己按摩一下疼痛的腰。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仓渐渐老了,从她的身上已经没有过去那个俏丽的少女的形象了。和外貌一起变老的,大概还有她的心灵。

虽然有时候,仓会回忆起阿泰,但她从来没有盼望过两人可以相见,相见带来的最多也只是尴尬了。

可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里,他们竟然意外地相逢,静静地微笑,好象15年之前的岁月又回来了!在这一刻,他们才发现,原来彼此是如此的相互喜欢,如果不是与生俱来的前世因缘所定,他们一定是会走到一起的。

在一起就意味着幸福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少女时代的梦美好如虹,那么,现在就依然让它遥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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