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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娜珍】 唯一

发布时间:2014-02-18 信息来源:西藏当代文学研究中心 浏览次数:2278
   唯 

白玛娜珍

 

 

这年藏历中有两个春天,我就盘算暂时放下工作和生活,去到这奇异的时节。这时,我的女友泽宗来了。

   “我们去德冲温泉玩玩吧?”她说。微风把她黑黑的发丝吹到她黑黑的眸子旁。

  德冲温泉位于拉萨墨竹工卡境内的德冲山谷。据说德国、美国、和日本专家曾考证德冲温泉系寒水石,硫磺、岩精等组成的三和泉,对治疗皮肤病、胃病、神经病、关节等有特殊疗效;而传说中,德冲温泉曾是莲花生大士在此地降伏的一条魔蟒,令它从108个泉眼里流淌出的108股温泉汇聚而成,能治疗108种疾病;使沐浴者涤荡身心,消除罪业---

 “好,明天出发!”我说。

 我开始遐想如何在初春的阳光中,朝着德冲山谷蜿蜒。

 第二天,小鸟在晨光中鸣唱,像一连串打湿了的小石子在磕击,我这样醒来,去给汽车加足了油,我们就要驶出拉萨城了。这是我第一次开车远行。

道路在前方千百次迂回,我们在车里大声歌唱。把车速开到了一百码多。车窗外披戴着阳光的大山,绿松石般的河流美得令我们疯狂-----


 江水的颜色像绿松石

 群山的翅膀像阳光的门

当我疾驰在早春的路上

像是在逃离

像是在奔赴

 

爱情像窗外飞逝的树影

时间像田鼠

我像受伤的田地

当我疾驰在早春的路上

像是在忘却

像是在愈合

 

从江水里

我像是拾到了绿松石耳饰

在大山中

我像是穿越了阳光银色的门

我像是变成了白银

再也不会骤变

再也不会裂变

 


这时我到达了德冲温泉

已经是夜晚

皎月把月精涂抹在温泉里

星星在温泉里泡澡

温泉像袅袅的雪

像沸腾的热泪

盛满我塌陷的心

痛苦和幸福像岩浆一样融化了

像从我身体里钻出来

在龟裂的伤口里跳舞

我就像

从此告别了

结冰的季节

-----

       

          

 

夜晚,德冲温泉像魔蟒鳞光闪闪。我和泽宗扑进泉水,当身体渐柔软,渐渐轻过温泉,顽固的心,像魔蟒的金刚钻。

山谷里到处水流潺潺。第二天一早,我们继续开车在德冲山谷中前行。

我们将前往直贡提寺。直贡提寺是具有830多年历史的名刹古寺,是藏传佛教直贡噶举派的祖庭。有“禅修之冠”的称号。

上山的路上,风沙突起,前面有人在招手。是一位老僧人。他也要去直贡提寺。我和泽宗带上他,他还是泽宗的老乡,来自藏北草原;一路上他给我们解说寺院的历史和传承,还因认识寺院的僧人,一些不开的殿堂,也为我们开启了。

春天的风沙像大山里飘荡的金色帷帐,笼罩着直贡提寺大大小小的殿堂。直到来到直贡丹恰天葬台,山谷豁然开阔。对面一排排雪山,像秃鹫飞去的翅膀。

直贡丹恰天葬台传说是从印度清凉寒林飞来的。据说在石面上不同的人可见不同的彩色咒语,天葬师还可以看到与印度清凉寒林天葬台维系的虹光飘带。天葬台四周,还有印度狼狗留下的脚印;地下有佛教传说中的金刚坛城;有能预防瘟疫的红色石---

我的外婆,就是送到这里天葬的。按照她的遗愿,我们把外婆生命已经离开的肉身,布施给了秃鹫。

这天,当我们与天葬台近在咫尺,遥望被铁丝网维护起来的天葬石台,它并不宏大,泛着深青的光。

我们环绕着它慢行着。到处丢弃着亡者的遗物。泽宗蹲下来捡起某个药瓶看。

“这些东西比死去的人还长----”泽宗的脸色有些苍白,我朝她手上的空药瓶望去:一个生硬的化学名称,治疗胃癌的药剂,而天葬台,这时秃鹫们飞走了,那个曾服用这瓶药的亡者又飞去了哪里?如泽宗所言:这药瓶存在的时间比人的生命还长啊。

“您什么时候出家的?”搭我们车的老僧人也在默默眺望天葬台,我这样突然问他,是因为,面对天葬台,一切忽然变得荒诞起来。

 “我四十岁出家在这里有二十年了。”

“您的寺院在?”

“我没在寺院,我住在山下的小屋里。”

我们在山坡上停下来。我和泽宗有些愕然,四十岁出家,那么他是有过在家经历的。

绕行天葬台三圈,我们该下山了。路上,我们沉默无语,我回想着老僧人远眺天葬台时那恍若隔世的目光。

车外的山峦在斑斓的晚霞中飞动着。

“您结过婚吗?”我终于开口问。

“那是在二十多年前------”老僧人的故事像山谷深处,岁月之蟒。

“我们生有一儿一女。她三十五岁那年,得病去世了。我把一双儿女养大,我就从草原搬来在直贡提寺下住着,我出了家,二十年来每天都要去寺里朝拜,顺便看看亡妻天葬的地方。”

“二十年一个人住在这里就为了天天去看望她”泽宗吃惊地问。

“是呀,她走了二十多年了---”老僧人望着前方微笑道。脸上的皱纹里,尘埃已经平息。

“您现在------还难过吗?因为她的早逝-----”泽宗的声音嗡嗡的。

“现在,我的心已很平静,也很放心。她离开这个世间时,得到了很好的超度 ,我能这样送走她,我很满意。”

“她,一定很漂亮吧--”我想,我想说“您爱的多么----

汽车在山路上蛇一般盘旋着。快到山底时,天色昏暗。

老僧人没再说什么。他拨着念珠,安详地望着前方。

天快黑了。老僧人到了。他下车向我们挥手道别时,望着他身后孤单的土坯房,双闰的春天突然像双刃的利剑,插在了我们的心上。

再回到德冲温泉,像回归魔蟒驯服的怀抱。空水中,没有爱痛,没有狂澜。

这时,泽宗在楼上已沉沉地睡了。德冲山谷中,那位老僧人,那遁入空门的身影,像夜里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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