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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虔诚的礼物——读班丹《微风拂过的日子》

发布时间:2014-02-27 信息来源:西藏当代文学研究中心 浏览次数:4109

一份虔诚的礼物——读班丹《微风拂过的日子》

何昂燃

 

“祖先给了我一片生活的蓝天,让我自由地盘旋、舒展、飞翔其间。我用我的一双眼睛感受生活,用心灵描攀生活。于是,我又拥有了更为广阔、富饶、澄净的文学蓝天。”“雄鹰飞翔的天空下面是马蹄踏响的广袤土地。源自这片土地的有关猕猴与罗刹女结合而孕育出藏民族的古老传说深深扎进我记忆的湖底。”[1]班丹对藏民族挚诚的热爱超出他自己的想象。脚下广袤的土地、头顶纯净的蓝天、他为生长在世界上最后一片净土——雪域高原感到骄傲、感到自豪,所以他竭尽所能的想要为自己的民族“做点什么”。《微风拂过的日子》是班丹送给罗刹女神的最虔诚的礼物。是的,虔诚!在合上书本的那一刻,我被作者那深深炙热的虔诚之心打动了。

一、  虔诚的情感世界

一个生活在近似“虚幻”的地域的的民族,远离城市工业污染的天空给予了他们洁净的心灵。嘎嘎——曲米是阿里东牧区的一名小小卓玛。她拥有一双泉眼般闪亮的眼睛,她灵慧、传神富有光泽和神采的眼睛深深吸引着作者走近她、了解她。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闪亮纯真的小女孩却要背负着繁重的家务劳动,没见过手机,不知道照片所为何事,甚至没有听说过拉萨这座城市。她的父亲出去朝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患有绝症卧床不起。即便如此,残忍的命运还是不愿意放过小女孩,最终夺取了慈爱的母亲的生命。贫穷和疾病的灾祸在雪域高原并不罕见《微风拂过的日子》中的梅朵、《心结》中的伦桑这些善良而虔诚的人们都未曾逃脱疾病的魔爪。班丹并不避讳自己民族的穷困,远离城市的喧嚣使得西藏保留世界上最后一片净土,但是缺少工业文明的滋养也使得藏民族承受着比别的民族更多的苦难和贫穷。可是这贫穷和苦难并不代表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内心拥有一片像头顶的蓝天一般洁净的净土。

《死狗·寻夫者》央尕玛为了寻找自己外出做生意的丈夫格勒日瓦,毅然决然带上两个人的定情信物只身前往拉萨。在寻夫途中她遇到了喜欢天马行空想象去西藏找寻灵感的当代女作家,还偶遇了自己的丈夫,但是此时央尕玛的丈夫不但已经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且已经认不出昔日的央尕玛了,就算如此央尕玛依然没有放弃,她怀揣格勒日瓦亲手拔下的门牙反复啃咬“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祈祷三宝的赐予她吉祥天母所具有的力量。同央尕玛一样对爱情充满希望和力量的还有《面对死亡,你还要歌唱吗》中的朗雅。朗雅的妻子梅朵在一次祭祀山神时被突然而至的暴风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朗雅的思绪也就随着这来去无影高原的风一般开始了虚幻的找寻。整个故事的叙述像朗雅的精神游弋一样驰骋奔放、天马行空。忽而重现梅朵再世时对婆婆的孝顺和夫妻之间的恩爱;忽而把朗雅拉回梅朵失踪的痛苦现实;忽而是朗雅梦中绿意仙女的感应。朗雅在回忆中感受爱和亲情的温馨,在现实中接受死亡的残忍,然后把自己的痴情和对死亡的领悟在梦境中升华。有评论家将此篇比喻成一首关于寻找、印证与合一的诗。在找寻妻子的精神游弋中,他不仅通过梦境中的绿衣女子重新塑造心中的梅朵,也极力的印证自己的爱情。

如果仅仅是因为对爱情的执着或许还不能如此的打动读者,班丹更伟大的一面在于他向读者呈现出了藏民族至纯至真的情感世界。《微风拂过的日子》,哑巴阿南的故事一样犹如微风拂过的的心情,有一丝牵挂,一丝遗憾,一份哀怨,一种缠绵,却终是波澜不惊的日子从身边静静流淌,阿南和祁梅的故事虽不是一波三折,但也百转千回。一个生性木讷、善良的哑巴和一个同样善良却也贫穷的女子。至始至终失语的阿南都不曾说出一个“爱”字,却真真切切的演绎着“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无华爱情。那拿到拉萨利用现代科技合成的全家福,是一缕清风,拂过阿南思念的心房,小说最后在阿南平静的思念和安详满足的陶醉中结束,爱情不一定是轰轰烈烈,不完全是耳鬓厮磨,爱情有时候像是永无止尽的日子里的微风,给人清凉,给人希望,引领善良,让人虔诚的向往。不只是爱情令人感动,善良和虔诚是藏民族源于根性的美好品质,,伦桑和女儿扎西德吉的故事《心结》是这部小说集中最温情的一篇。作为最普通的一名藏民代表,伦桑具有藏民族所具有的所有善良品质。尤其是在篇末才被揭开的扎西德吉的身世之谜——伦桑并不是扎西德吉的生身父亲,扎西德吉只是他十九年前捡来的一个弃婴而已,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之间,却拥有如此淳朴真挚的感情,不禁使人感动不已。

二、对传统文化、生命存在的困惑与无奈

在关注藏民族内心世界纯真朴实的一面的同时,班丹也十分注重他们灵魂深处的矛盾和困惑。关于商品经济下与他们自身信仰的冲突,关于自身宗教信仰的困惑,和关于对生命本身的孤寂体验和无奈,都在班丹的小说中有所表现。

《蓄长发的小伙子和剃光头的姑娘》就是工业文明对藏民族宗教信仰冲击的有力证明。刚刚毕业的一对情侣对他们今后的人生道路既充满向往也充满困惑。白宗因为找不到工作而遁入空门,期望在佛门找到自己的灵魂归属,塔尔钦在充斥着欲望的尘世中获得成功。小说最终以白宗和塔尔钦私奔结束,如此立体化表述平民的情感世界,表现出班丹对藏民族人性情感的关注和理解。在喧嚣的商业社会中,欲望和成功的轻易达成成为宗教的清苦戒律一大障碍。当人们品尝到爱情的甜美滋润,面对促手可及的灯红酒绿,是否还能真正的做到四大皆空?就像白宗藏在经卷中塔尔钦的照片和电影票。

爱情是人类史上最为久远也永恒新鲜的话题。《废都,河流不再宁静》、《走进荒原》、《阳光背后是月光》三篇小说在叙述方式上就像爱情本身一样充满魔幻的影子。班丹那种同虚无宇宙交谈的欲望使他的小说读起来犹如思绪的札记一样信马由缰。在《废都,河流不在宁静》中他写到“谁都不愿让自己的思想变成河流中的卵石或泥沙。”极具荒诞主义色彩的故事滔滔不绝的江水一般顺流而下,无所不及;又如汪洋恣肆的大海一样无边无际。那梦呓一般的叙述就像是暗夜中的萤火虫,飘忽不定却又时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班丹自己也曾用忽明忽暗的萤火虫形容自己的创作状态“虚构的火星像黑暗中的一只萤火虫忽明忽暗,若即若离,不住地蹿来蹿去,让我的眼睛一直游移于生活与文学的两重天地之间。”时空倒置,穿梭在来世前生的宗教幻想;在亦真亦幻,虚虚实实之间游弋的僧侣佳人。是班丹企图打开藏民族文化心理的探索,也是藏文化——更是藏传佛教文化——在作者心中累计沉淀、发酵升华的甘醇酒酿。

阿多心仪的姑娘爱上了自己立过盟誓的结拜兄弟,阿多在醉酒之后将罗罗杀死。性本善良的阿多得到了佛门僧人的宽恕,却最终没有逃脱命运的轮回——葬身在汽车轮下。这场没有契约的死亡同样是由命运操纵,无关兄弟情义和男女之爱。像班丹笔下的其他故事一样,慈悲为怀的佛教面对猝然而逝的生命都无能为力,尽管断了气的阿多手里还紧紧攥着添神灯用的酥油。

《裸祭》是整本书中情节最为简单也最为悲壮的一篇小说。四十五岁的诺培在给儿子提亲的路途中偶然发现一具早被晒焦的尸体。“愿众生获得安乐及其安乐缘起,愿众生远离苦难及其苦难因……”(《裸祭》)他的眼睛在背诵经文的同时变得湿润而模糊不清。他放弃了提亲的计划,捣腾了两天终于将尸体从坚硬的地表撬起。在把“天赐”的尸体交给公安之后诺培父子只得到了一句干巴巴的“谢谢”。更让人不可思议的结尾是,就在诺桑娶亲的前几天,诺培父子也变成了仙女湖畔的冰冻尸体。诺培坚持将尸体送到公安特派员那里是出于对生命的虔诚。可就是一个对生命如此敬畏的人终却逃不脱命运的手掌心,诺培父子的死亡也许正是班丹对藏传佛教生命哲学的困惑和不解。“许是从十七八岁起一直陶醉于本民族文化的缘故,藏文化,尤其是藏传佛教有关对生命的阐释及其生命哲学多少给了我关照现实人生的启迪、悟性和帮助(这与个人信仰无关),使我似乎找到了揭示藏民族内心世界的一把钥匙。由此产生了同虚无宇宙交谈,从而使灵魂一步步接近一种精神气质的灵感。”[2]

《刀》是唯一一篇用第二人称完成的作品。亲切平实的语言像是在读一篇久未谋面的老友的来信。每个人心中是否都存在一把这样的“宝刀”?我们对这把“宝刀”视如珍宝,对每一个人展示炫耀,却又对每一个人充满戒备心理,似乎任何一个人都对自己的珍宝存在威胁。“宝刀”对于我们来说也许没有任何用处,“其实,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到底要干点什么。就像你绝不会毫无目的地买一把刀,却不知道派什么用场。”(《刀》)这不正是我们手捧珍宝时心中所想吗?为了炫耀“稀世珍宝”我们用尽一切手段博取众人眼球,吸引更多目光。仅仅是为了让你的“宝刀”得到别人的青睐。我们如此虔诚的对待心中的“珍宝”,命运会如何回应这份虔诚?班丹的答案似乎并不乐观。如果说前几篇小说是在表达班丹在藏文化影响之下,对西藏历史和藏民族自身的探索以及困惑,那么《刀》的主题表达已经上升到关乎整个人类精神困境的逃脱问题。

三、直视困惑的勇气

勇敢而真诚的班丹,理解央尕玛和朗雅的虔诚和执着,也有着痛苦的清醒。“我磕了这么多头,也未磕见觉卧的神圣尊容、母亲裹着皮袄的矮小身躯和格勒日瓦黑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佛啊!我心中的太阳,请您以仁爱的光芒照耀我愚痴杂染的心灵,让我重新获得本不该失去,却已经失去的一切吧!”(《死狗·寻夫者》)于是,央尕玛并没有找回她本不该失去的丈夫,而她对丈夫的痴情也犹如她在寺院门口撒的一泡热尿化作了草原上的溪流、泉水。最具深意的莫过于小说结尾葬身车轮之下的老僧:不管央尕玛对心中的三宝拥有怎样一颗虔诚的心,不管央尕玛对丈夫拥有怎样一片虔诚的痴情,但在物欲横流、充满金钱刺激的当今社会,这份虔诚将会变得如此脆弱不堪。就当朗雅固执的认为“我的母亲不需要歌声,她唯一的愿望是我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面对死亡,你还要歌唱吗》)醒来却再也唤不醒母亲的的时候,才真正领悟死亡的真正含义。他失去了挚爱的妻子,更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楚。朗雅失魂落魄,在佛殿外的青石板上他以四指为刀,把自己分作两半,化成两座白塔。“一座归母亲,一座归妻子”。

班丹对于痴迷的执着行为留有疑问。《寻找龙宝》是一篇近乎奇幻的寻宝小说,相似于近些年十分叫座的寻宝电影。一个身份普通、资历平平的青年小伙龙珠,为了寻找传说中的龙宝,只身在斯玲央措湖苦苦守候十个年头,唯一不同的是龙珠的寻宝之旅以悲剧结束。在这十年之中龙珠的家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手扶拖拉机到解放牌大货车再到丰田越野车,无一不证明着龙珠家庭生活质量的一步步提高。而固执的龙珠却寸步不离幻想中的寻宝之地。如果说央尕玛和朗雅还有被同情的理由,那么龙珠的执着只能用“死心眼”来形容。

因为挚爱,班丹对藏民族忍辱负重、淳朴善良的本性太过了解,因为了解他才能清醒的认识到由于生性善良使自己的民族负重太多。“这个民族艰难前行的每一幕总在我眼前交盈闪现,风雪的呼啸、马群的嘶鸣、父亲的呐喊、母亲的哀怨、婴儿的啼哭在天地间炸响,穿透我的耳膜,久久回荡在空气中。封存于记忆深处的战争、饥谨、瘟疫及其由此带来的奔逃、迁徙、死亡等字眼,无时不在挠着我的大脑和心脏。”[3]纵然如此,他们依然虔诚的礼佛、虔诚的相爱、虔诚的等待——像央尕玛和朗雅一样近乎顽固的执着。无论是面对背叛亦或死亡,班丹都拥有直视的勇气和决心,并且他希望能用自己的笔帮助自己的民族拥有同样的勇气和决心。

班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用双语写作的作家,扎实的藏文写作功底使他的汉语创作在语言上拥有别具一格的体式和风采。但这种具有民族特色藏文体验的汉文化也给他的小说阅读带来一定程度的风险。藏文追求形式美感的词汇堆积和过度修饰,往往使汉语读者觉得胸中情感不能被流畅的表达。但这不能影响班丹的思绪宣泄,不能影响他对藏民族的挚爱,更不能影响他对人生困境的思索。这本《微风拂过的日子》正是他思绪的沉淀、挚爱的表现、思索的成果,更是他献给雪域高原最虔诚的礼物。

注释:



[1] 班丹:《文学让我绽放笑容》,《西藏文学》,2007年第 4期。

[2] 班丹:《文学让我绽放笑容》,《西藏文学》,2007年第 4期。

[3] 班丹:《文学让我绽放笑容》,《西藏文学》,2007年第 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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