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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央】铁匠的女儿

发布时间:2014-02-18 信息来源:西藏当代文学研究中心 浏览次数:3483
             铁匠的女儿

                            格央

  她是我孩提时候的亲密伙伴,如今再见时,她已经是一个赏心悦目的陌生人了。但在我的内心深处,那童年时的温情还明朗可见。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出落得非常标致了,大家都叫她‘小美人’,她因此成了我嫉妒的对象。那时候的我,时常幻想突然有一天她会变得非常丑陋,而我自己则长得和笔记本夹页里的时髦女郎一模一样。那拼命幻想的一年,我刚刚八岁。不久之后,我随着父母离开了故乡。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如往常一样和我在镇外的土坝子上玩,突然,她问:“你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我想会的。”

  “你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变得很漂亮的。”

  “为什么?”

  “因为从外面来的人都很漂亮呀!”她有些悲伤地说:“你会比我漂亮的。”

  她的话让我变得很高兴,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美好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变得比她漂亮是我一直以来的幻想,可是当我自认为这个幻想就要实现的时候,我却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她,于是我把头上的发夹送给了她。遗憾的是:十几年之后,当我再一次回到故乡时,我发现她还是要比我美丽很多。

  我的故乡是一个淡泊的小镇,就像一幅简单的素描,一目了然。小镇的中心是一个挂满经幡的黄色的三层护法神殿,围着神殿是一圈光洁的石板路,镇上无事可做的老人们几乎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这条路上,他们摇着玛尼桶念念有词地绕着经殿转,神情虔诚专一,心中是喜悦和希望。转累了,他们也休息一会儿,坐在路边分吃几个干果或着一块冰糖,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洋溢在他们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护法神殿的不远处是一个不大的浮华的市场,不论是否下雨,里面永远泥泞难走。然后就是几条窄街和一些小小的院落,错落而稠密, 间或有一些小酒馆,充满了生气和喧闹,昼夜回荡着脚步声和歌声。

  秋天是小镇最美的季节了,并不单纯是因为有收获的果实,我更钟情的是秋雨滋润的草原上那一昼夜间长出的白白的草蘑菇。草原就在镇外,蘑菇常常采,常常吃。所以回到故乡的第二天,我就迫不急待地提着儿时用过的篮子出门了。

  蘑菇刚刚采了一捧,就听见身后有人叫我:“回来了?”

  “回来了。”我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回过头,却见一个美丽异常的姑娘笑盈盈地立着。她的脸对我来说真的很陌生。

  “不认识了吗?我是姆娣,”她说:“我还记得你的篮子,那是我们小时候一起用过的。”

  我看着她,欣赏着她美丽的眼睛和鼻子,耳畔响起她儿时说过的话。这时候,我突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后脑勺,担心头发散了,会让自己在美丽的她面前显得更加难看。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天生的丽质是任何后加雕琢所无法比拟的。想通了这点之后,我心底那蠢蠢欲动的嫉妒竟然不见了。我欣赏着她,就像看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偷悦的感情油然而升。

  那天,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之下,我小小的篮子里很快盛满了白白的蘑菇。我们一起往回走,半路上遇见了我的一个表姐,她说几个朋友正聚在她的家里,硬是拉上我们一起去了。

  大家围坐在一起,喝上了酥油藏白酒,按照习惯大家是共用一个杯子的,可是我却看到表姐在姆娣的前面放了一个杯子,当时我并没有对此特别的在意,所以当那 个被不断斟满并依次传递到每一个客人手里的杯子到了我的手里之后,我一饮而尽,随后斟满酒杯递向了姆娣,姆娣似乎伸手要接杯子,却又犹豫了一下,这时候我 的表姐伸出手把杯子接了过去,马上,另一个斟满了酒的杯子被递到了姆娣的手中,她喝了一半,将杯子放在了自己的前面,没有再传下去。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起 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却感到有点尴尬,毕竟这是在我的表姐家里,况且这种不平等对待的行为做的实在太明显了,在坐的各位都穿着居家的衣服,看上去根 本没有姆娣干净,那么表姐她们为什么会这么做?我感到很是奇怪。回头看看姆娣,她好像并不在意,我便想也许是自己过分的敏感了。

  在表姐家一直呆到黄昏,我不胜酒力,便拉着姆娣一起溜了出来,她把我送到家门口,临走时约我第二天去她家吃饭。“你会来吗?”离开的时候,她再一次这么问我。

  “当然了,我一定会来的。”

  “如果,”她迟疑了一下:“如果你外婆不让你来,那你就不要来了,我不会怪你的。”

  她的话让我很奇怪,是外婆和她的家里有什么过结,还是因为有什么别的缘由?我没有刨根问底,我只是答应她,说自己一定会去。

  第二天的下午,我拿上外套想要瞒着外婆溜出去,刚走到院门,就听见舅舅的声音:“到哪儿去?”

  “去姆娣家。”实话脱口而出,我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姆娣家?”外婆从厨房的窗里探出头来:“你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昨天,我去检蘑菇的时候。”现在,我打定主意有话实说。

  “你去她家做什么?”

  “她叫我去吃饭。”

  “吃饭?”外婆露出惊讶的神情:“她怎么能叫你去吃饭!”

  “为什么不可以?”

  “她是铁匠的女儿,她的血是脏的,我们可不能吃她的饭。”

  在我的记忆里,姆娣的父亲是一个温和的人,靠半农半牧生活的他好象并不曾做过铁匠,可外婆坚持说虽然他现在不做这一行了,但二十几年前曾经有过的事实是不可以被否认的,并且即便她的父亲不是铁匠,可她父亲的父亲确实曾经以此为生,这已经导致她的血液不干净了。

  铁匠为什么是个不洁的职业?简而言之,就是因为他们制造了各种器械,这些东西被广泛地用于屠宰牲畜和战争,而杀生从佛教的观点来看是罪恶和肮脏的。我不认为这个想法有什么不对,我疑惑的是难道铁匠的血液里真的有某种不洁的东西可以遗传给后代,甚至可以玷污别人吗?

  那天,我没有违背外婆的意愿去姆娣家吃饭。为了礼貌起见,我让小侄子带了一个口信给她,就说突然有了一件急事,无法脱身,改天再见。当时,我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内疚,几天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重重地伤害了她。

  几天后,再见她是在小镇的市场上,她提着一大袋东西非常吃力地走着,我正好迎面而去,彼此点头微笑。我向她提起了上次失约的事,想要表示歉意,不料她却突然变得急促,不安地说:“这事不能怪你,是我不好,我怎么能叫你到我们家吃饭呢?我父亲也为此骂了我,本来,我以为……”她突然停住不说了。

  “你以为什么?”

  “你是从大地方来的,我以为你会不在乎。”她说:“我知道自己的血不干净,不过我没有想要玷污你,我只是很简单地想要和你吃吃饭聊聊天,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她的双颊慢慢转红,直到整个脸庞布满了火烧似的彤云。

  我看着她,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她也沉默着,一双青郁的大眼睛欲言又止。许久,我听见她说再见,随后她又提起那一大袋东西朝前走了。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渴望再续的友情就此划上了句号。

  我很不愉快地回到了家里,刚进院门,就听见外婆唤我,她要我和客人打个招呼。客人是两个女的,大概是母女俩,老的那个衣着普通,不过眉目之间风韵犹存, 年轻的那个在这个小小的镇上真可以称得上时髦女郎了,很有点城市的意思,只是脸长得很一般,一切都是淡淡的,显得没有轮廓,再细细一看,总觉得某个地方有些松驰,却又指不出具体的点。

  表哥诺桑坐在一旁,显的有点不自在,这种情况在平日里可是不多见的,我便猜到那个姑娘就是舅妈多次提到的,想要娶回来做媳妇的尕庸了。

  整个相亲的过程很顺利,大家都显得很高兴,除了表哥诺桑,他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用是或不是来回答别人的提问,间或也点点头。在我的感觉里,他对这个姑娘好像不太满意,好在其他的人似乎并没有这种感觉,姑娘的母亲侃侃而谈,话语中露出一种浅浅的优越感。姑娘嘛,自然有些羞涩,微低着头,也不说话,但她和表哥诺桑显得完全不同,她的脸上有一种由衷的喜悦,舅舅很高兴,舅妈很高兴,外婆也很高兴。如果把表哥诺桑去掉,这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美丽场面。问题是, 若真的把表哥诺桑去掉,他们还会有皆大欢喜的原因吗?我真的很希望自己对表哥的猜测是错的。

  表哥诺桑在这个小小的镇上可是个大人物了,三年前,他从成都毕业回来就成了小镇上唯一一个从内地回来的大学生,在这个小小的镇上,除了二个年事很高的老喇嘛之外,他成了大家心目中最有学问的 人了。虽说小镇上的家长并不在意要把孩子送去上学,更不会为此做些家长们应该做的努力,孩子在知识方面的成长完全要靠他们自己,但另一方面,他们对有知识的人却是非常尊敬的。为此,我觉得他们是非常矛盾的一体。

  表哥诺桑倒是不负众望,不仅书教得不错,小镇上芝麻大的一点小事,只要是需要写写算算,表哥诺桑都会义不容辞地承担下来,况且他还充分继承了舅舅英俊的外表,我最喜欢的是他的鼻子,从小到大我都固执地认为他的脸棱角分明的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个优美的大鼻子,因此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我早就在某个他熟睡的夜晚将他的鼻子和我的调了位置。这样的事情一直没能发生,而我对自己不雅的鼻子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虽然舅妈再三挽留,姑娘和她的母亲还是没留下吃饭。我为此心里暗暗地高兴,没有外人在,我狼吞虎咽也就无所谓了。

  这以后的几天,那个叫尕庸的姑娘成了外婆和舅妈谈论的主要对象,我从中知道了姑娘很多的情况,她的父亲是镇上唯一的一个医生,据说很多很多年以前曾经在拉萨藏医学校里当过小学徒,直到现在这还是他最引以自豪的一点。不过从我的观点来看,他应该引以自豪的是他们在镇边拥有的小果园,那里面长的苹果、桃子、 梨子和核桃总是让我垂涎欲滴。我听说尕庸是识字的,而且长期在做医生的父亲身边生活,目睹耳染也就认识了不少草药,但这两点对舅妈和外婆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除此之外姑娘本身倒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只是出生在了一个条件较好的家里,便也显得有优越性了。

  这桩婚姻在众人的赞叹声之中确定了下来,只有一个人隐约中显得有些悲哀,至少在我看来他绝对没有欣喜若狂,他就是表哥诺桑。是即将到来的婚期所带来的责任感使他变得心事重重,还是压根他就不想结婚?我的心里有了很多的问题。随着婚期的一天天临近,我觉得是我自己把问题扩大了,因为在此之前我也没少做过捕风捉影的事情,我发现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我真担心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会变得神经衰弱。然而几天之后,我就发现自己的第六感觉颇为正确。

  这天,我一个人呆着,突然非常想喝酸奶,就拿起一个小盆往镇外一个有犏牛的亲戚家走去,距离不是很近,我便抄小道走,过了小河,上几个小小的坡,绕过一个大园子,再上一个稍大一些的坡就可以看见亲戚家的小院了。就在我上最后一个坡的时候,突然看见不远的林子里背坐着两个人,从背影看一个无疑是 表哥诺桑,那么另一个女人是谁?我仿佛看到了表哥诺桑心事重重的答案。就在这时候,他们俩突然站了起来,我赶紧躲在了一丛灌木的后面,他们转过身,显然是要离去,这时候我看清了女孩的脸,原来是姆娣,我并不是特别惊奇,如果我是小镇上的男人,那么姆娣一定是我最想要的女人。她的美丽是那种内容丰富的美丽, 聪慧、贤雅、善良从她的美丽中隐隐透出,让人回味无穷。

  他们一起走到了林边,姆娣停了步,只听见她说:“你先回去吧!别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表哥诺桑回过头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双手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我清楚地看见有泪水从姆娣动人的双眼中流出,她一边拭去泪水,一边说:“你走吧,我没事的,你还有课呢。”

  表哥诺桑还是不走,固执地抓着她的手。

  “你走吧,我没事的,我不怪你,是我自己命不好。”姆娣喃喃地说着:“我明白的,你去上课,你走吧!”

  表哥诺桑就这样走了,而姆娣留下来坐在刚才的地方,头放在膝盖上,凄凄地哭了起来。

  这时候的我已经没有兴趣去吃酸奶了,我索性就在灌木后坐了下来。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表哥诺桑心事重重的原因,但与此同时我自己也被弄得心事重重了。

在整个藏区,那些从事屠宰、鞣革、打铁、制金等工作的人以及他们直接的亲戚都被认为是血统不洁净的人,如果和他们进行广泛的接触,就会有被玷污的可能。在所有接触中最危险的就是一起就餐和结婚,特别是结婚,不论是谁只要你和出生不洁的人生活在了一起,那么你本人也会受到同样严厉的社会排斥,而你原本所在的家庭会对这种事的发生感到持久的难堪,社会习俗的要求将使你几乎不可能再在这个家里生活。你选择血统不洁的人做你的生活伴侣的结果就是你将被自己的社会集团除名。

  原来我并没有觉得这种社会习俗有什么不好,在我生活的拉萨城中有不少的皮匠、铁匠和金匠,当然也有屠夫和天葬师,我和他们没有很多的交往,并非我刻意这么做,而彼此没有那种机缘。离我拉萨的家不远处,住着一户金匠,他们的女儿是一个公认的大美人,加上家庭富裕, 便非常的引人注目,不过我的母亲每次见到她总是非常遗憾地说:“这么漂亮的姑娘,真可惜生在一个金匠的家里。”而那个大美人确实在婚嫁的问题上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数次波折之后,她一鸣惊人地干脆嫁给了一个很老的美国佬,我不知道她婚后是否幸福,但我听说她之所以这么火速的结婚是为了气一个她真心爱的男人, 那个男人因为她不洁的血统在相处了三年之后抛弃了她。我对那个男人是否会因此而不安感到十分怀疑,不过一个人气昏了头,适当地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是可以原谅的,但若是因此伤了自己,就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姆娣也是个大美人,但更为重要的是她是我儿时的伙伴,那份感情还在我的心里,所以我没有办法使自己置于事外,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想到这里,我回头往林里看,姆娣还坐在那里哭。于是我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后,把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紧张地问。

  “我去要酸奶喝,想早点回家,就走的小道,正好看见你在这里。”我问:“你怎么了?干嘛哭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难过。”她不停地拭去泪水,泪水也不停地从她的眼中涌出。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好像要把压在心头的哀伤和委屈都倾泄出来,那满是创伤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可以痛哭嘶嚎的机会。

  我们就这样一直默默地坐着,太阳缓缓下山的时候,我们手牵着手从小河边走过。分手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仿佛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在此之前,甚至在外婆告诉我姆娣生在一个铁匠的家里之后,她都一直是我喜欢和倾慕的那种女人。上天给了她天生丽质的外貌,与此同时也给了她善良寂静的心灵,虽然她家里的环境并不是特别的好,从某种角度来讲也不曾见过世面,但她那与生俱来的美丽和贤雅是任何后加雕琢所不可比拟的。我曾经觉得上天对她太偏爱了,我甚至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换回她那双动人的大眼睛,但是现在,她成了一个被蚀的明月,阴暗、忧愁、郁结,一个赏心悦目的女人就这样毁在了一个男人的手上,更确切地来说,毁了她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社会习俗。

  表哥诺桑的婚礼如期地举行了。尕庸成了舅舅家的媳妇,她开始操持家务,我们彼此客客气气,相处得不错。但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拿她和姆娣相比,不论如何,姆娣的美丽是不容置疑的。当然,我也明白生活仅仅拥有美丽是不够的,但是,婚姻最需要的难道不是感情吗?也许表哥诺桑会慢慢地爱上尕庸,对她怀有感情,也会慢慢地将姆娣淡忘,只是偶尔想起,他的日子会过的平淡而安定。而姆娣也会慢慢地好起来,不再神情憔悴,终日以泪洗面,命运画了一个圈,她还会回到原地,但是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一个美丽聪颖的女人的自信就这样被摧垮了,从此她将感到自己是如此得廉价,如此得孤单,她将怀着怜悯看轻自己。

  我从来不是一个乐于反其道而行之的人,千百年来传下的生活传统和习惯,我是可以愉快接受的,从中我感觉到历史沉淀的智慧和充满人性的理解。在伟大的传统面前,我总是怀着后辈的谦逊循规蹈矩地生活,感谢辛苦劳作的祖先们一步一步探索而来的真理。在我看来顺从是一种可贵的美德,具有这种美德的人是没有危险性的。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叛逆者尖锐的个性,在我看来那是激情过火的表现,是不成熟和缺乏理智的。可是此刻,表哥诺桑的这种顺从却让我感到虚伪和懦弱,他不肯为他真正爱过的女人,放弃他那错综复杂的优越感,他连将它提起的勇气都没有,当然也就根本无力做出抉择。

  爱里微妙的条件性使我恐惧!

  有一位德高望众的大师在一本书里这样写道: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喇嘛、农民、屠夫或是铁匠。前世的罪过导致我们现在不幸的生活状态,为此我们应该加倍努力以同情的善行清除所有这些罪恶,我们要为那些命运比自己还糟,因此不得不杀生的人感到难过,我们要为他们祈祷,就像为我们自己祈祷一样, 同时我们也会接受到他们给我们的祝福。

  相互祝福是一种多么温馨的感觉!不论你贫穷、富有、高贵还是低贱,在神圣的佛祖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

  再回故乡是几年以后的事了。这时候表哥诺桑已经是三个生龙活虎的小男孩的父亲了,尕庸也有些老了,她变得有些唠唠叨叨,吃饭的时候不是忙着给大家碗里添饭,就是趁儿子们不注意时往那些小嘴里塞上一大勺饭,显而易见,尕庸是个不错的母亲,她把全部心思放在了丈夫和孩子们的身上,在他们同舟共济的小船上,尕庸是不容置疑的奉献者。她的苍老里有许多我能理解和体会的东西。她曾经是那么得爱美,那么过分地追求过美,但是现在她却心安理得地穿着被孩子们弄脏的旧衣服,把曾经戴过艳丽头饰的头发胡乱地扎在脑后,她的脸不再有过经心的涂抹,可是我却觉得她比我初次见面的时候要美丽很多。

  当然不会有人主动告诉我姆娣的消息,是我自己碰见了她,那是在小镇护法神殿外的石板路上,我注意到有人在对我笑,上前一看,原来是漂亮的姆娣。 她变了很多,过去长长的头发剪了,娇嫩菲红的脸颊显得有些苍白,宽大的棕红色的尼姑袍裹着她丰满的身躯,一个看上去年代已久的念珠握在她的手上,双眼越发得大了,笑得很诚恳,“你回来了,”她走上前,抓住我的手由衷地说:“能够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精神焕发的女人就是那个伤心欲绝的失恋的小姑娘。她做了尼姑,最初也许是因为看破红尘,可是到了今天,却是心平气和、安然以待。信仰真是个神秘的东西,它是心灵创伤最伟大的愈合剂。

  这以后,我又遇见过一个终生未嫁的女人,她的原因和姆娣一样——有一个当过铁匠的爷爷。可我却未曾听说过有男人因此而不娶,大概在这个世界里,女人考虑情感要多一些,而男人却会花大部分心思去算计利益和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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