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央
两年前的夏天第一次遇到洛桑，那天我去外单位送文件，赶乘电梯，他从电梯里伸出手为我挡电梯门。那天是6月5日，我记得很清楚，因为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
电梯里只有我们俩，他问：“几楼？”
“5楼，谢谢！”
“送培训材料吧？”
“是的，你怎么知道？”
“5楼就我们一个部门，这几天外单位来的一般都是送培训材料的。”
隔日，又遇见，还是赶乘电梯，这一次是我从电梯里伸出手为他挡电梯门。还是上5楼，还是送相关的材料，材料还是送到了他的办公室。桌上有一盆漂亮的文竹，我喜欢绿色的植物，便忍不住用手拂了拂，他边签字盖章，边说：“喜欢吗？”
“喜欢，你的这盆文竹真好看。”
“好象女性更喜欢带花的植物，比如玫瑰、菊花、杜鹃之类的。”
“不管有花没花，只要是绿色植物，我都喜欢，就是不会养，花很多心思，却总养不好。这个文竹是你养的？”
“我养的，你喜欢就抱走。”
“那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的话让我吃惊不小，赶忙问：“你怎么会知道？”
“你昨天接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电话里有人祝你生日快乐，你说今天才是你的生日。”他接着说：“我很会养花的，这盆文竹，你就拿去吧，别客气，我喜欢把自己养好的花送给也喜欢花草的人。”
没有隔日，当天又遇见了，是下班后，在超市里，我买菜，他买速冻水饺。
“你好，没出去过生日？”
“没有。”
“买那么多菜，是要和家人一起过吗？”
“也不是，我的家人都不在拉萨。”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突然特别地想念远在家乡的父母。也许是我在说话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些酸楚和凄凉，又或许是爱养花的男人特有的怜香惜玉的情怀，总之，那天晚上，我并不是一个人过生日，而是和一个才认识两天、还不知道姓名的男人一起度过的。我们先吃了饭，然后在一个空荡荡的放映厅里看了一场让人笑得东倒西歪、出来之后却想不起情节的喜剧片。
从放映厅出来，他拉着我去转大召寺，我们转了3圈，几乎没有说话，当我们第3次站在大召寺的广场上的时候，他突然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没有蛋糕，但你在这里向佛祖祈祷，相信无上的佛祖是会听到的。”
在我默默祈祷的时候，他也在我的身旁祈祷。
然后，我和他竟然就象约好似的往停车的地方走，彼此什么话也没有说。而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他发动车子。“佛祖好象没有听到我的祈祷。”他突然开口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好奇地问。
“因为我刚才祈祷佛祖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和你住的地方。”
他的话让我忍不住一笑，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就已经告诉我他的名字，而我怎么那么笨，好象没有人情味。
“我叫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而是，我这个人就是有点笨。”我越是解释，越是觉得自己笨拙。
“不把名字和住址告诉陌生人的姑娘并不是笨，而是谨慎。”他笑着说：“对一个年轻的姑娘来说，谨慎是一个优点。”
“但我真的没有把你当陌生人。”
“这句话很中听，我喜欢。”他接着说“这是今天晚上你说的最聪明、最机智的话，可见你并不笨，相反，你很聪明。”
自从和洛桑相识以后，我那个简单的单身宿舍就成了鲜花和绿色植物的家园，在这方面他是一个特别心细的人，有时候，我坐在一旁看着他不厌其烦地倒腾着这些花草，我就突然会有种嫉妒的感觉，因为在心底的深处，我真的不感肯定，和花草相比，他更在乎的一定是我。于是，我就故意把他养的花草掰断，放在太阳下暴晒，或是浇上过多的水，花草枯了，他倒也并不特别沮丧，只是不厌其烦地又重新倒腾。我依然不敢确定在他的心中，孰轻孰重。
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装病，装花草过敏，皮肤当然没有红痘痘，我就说自己浑身痒，他知道了，赶忙把花草全部搬走送人了。其实，这些花中，有几盆我还是非常喜欢的，送给了别人，很是可惜。但心中更多的，当然是窃喜，就仿佛自己用了高明的手段，终于战胜了强大的情敌，那种莫名的感觉真是很舒服！
之后不久，我感冒了，很重，没法上班。洛桑打电话到办公室，知道后，拿着几包药就赶来了。他很细心地让我吃药，给我熬粥，陪我聊天。卫生间的盆子里有我昨天换下还没来得及洗的两件衣服，也被他洗了，晒到阳台上的时候，看着他的身影，我只觉得眼泪就那么容易地掉了下来，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有些心酸。
也许是怕我尴尬，他装着没有看到我的泪水。在他的面前我好象越来越不设防了。
洛桑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很自然的，让人悄然不觉，仿佛这一切就是命中注定，躲是躲不了的。
可几个月过去，我突然又有些疑惑，搞不清我和他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恋人，好象不是，朋友，也好象不是。
那么我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爱情？是好感？是自然的融洽？还是什么也没有，只是我自己多心了。
偶然的一天，在一个骑着三轮车买碟片的人那里，我意外地淘到了一张《魂断蓝桥》，不敢肯定一定可以放的出来，但还是立刻就付钱拿了回家，然后，急不可待地给洛桑打电话，要他过来一起看。
为了这张碟片，我们特意早早就把晚餐吃了，然后煮了一壶咖啡，打开薯片和饼干，怀着一种莫名的虔诚把机子打开，可是，碟片的内容却根本不是经典的《魂断蓝桥》，而是泰国的鬼片。
真是失望，可既已如此，也就全当打发时间，看看吧！
情节倒没有什么可看的，却真有极为恐怖的镜头，我一惊，就把身子躲在洛桑的后面，这一刻他竟然就这样抱住了我，抱得很用力很紧，不松手，抱着抱着，他吻了我。
那一刻，我并没有感到幸福和愉快，而是难过和恐惧，我哭了。他问我为什么会哭，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这是我的初吻，我的初恋。
那天，我一直都在哭，没有说话，洛桑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中，他走了，我还是有很多眼泪掉下来。
这些眼泪当然并不是在埋怨他，而是在安慰我自己，人总要学会长大，少女变成女人，初恋和初吻是最初的最神圣的课程。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洛桑发来短信：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想着他也一夜没有入睡，我的心倒渐渐安静了下来。
然后，突然感觉到了幸福、喜悦和甜蜜。
我终于可以确定我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爱情，是我人生最初最初的爱情。
爱情也许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播下了种子，几个月过去，这个种子悄然发芽了，钻出了土壤，让我们一惊，不知所措，一时之间难免慌了手脚，但紧随其后的，却是幸福和愉悦，那种爱情独有的、特殊的甜蜜，随着这棵绿芽的长大，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
我都觉得自己掉进了蜜罐，浑身都被甜蜜包围。
那年的冬天出奇地暖和，我以为以后每年的冬天都会是这样的温暖，可是，在紧接着到来的夏季里，我却遇到了最冷最冷的寒潮。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6月5日，我生日的前一天，也是我和洛桑第一次见面整一年的日子。
下班过后，我给他打电话，电话关机。我想也许是在开会，这之前如果他开会关机，只要会议结束，他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打给我的。
于是，我就一个人去逛街了，心不太在焉，总盼望着手机铃响。
走着走着，竟然就走了很远。那是我一般很少去的街道，没有几家店面，主要是一些餐厅。
突然，隔着一间餐厅的落地大玻璃，我看到了洛桑，还看到了另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女人，那女人大概很喜欢吃滑菇，因为洛桑正不停的从一盆滑菇汤里细心地捡着滑菇，一个一个地放在她前面的碟子里，他非常地专注，决然没有察觉出仅隔着一层玻璃，站着一个已经泪水涟涟女孩。
我一个人又走了很久很久，天完全黑了，街道上也几乎没有人了，我才打了车回去。
第二天，我向单位请了半个月的事假，坐上了回家乡的班车。手机一直都关着，因为我很怕听到他的声音，那个声音会让我失去所有的主见和理智。
当然，我每天会在很晚很晚的时候开一会儿机，因为，我想看到他给我发的短信，看短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又是那个被他宠着爱着的女孩子，是那个正在初恋的幸福女人。
每天都有几十条短信，那些短信会突然让我怀疑自己的双眼，那天的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人吗？也许只是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男人，又恰巧穿着相似的衣服，黄昏的天空和餐厅的灯光也许真的会让人眼花！又或许，那个女孩子是他的某一个表妹？老同学？同事？和一个异性一起吃一次饭应该并不是超格的事。
翻来覆去，在第6天，我终于坐上了回拉萨的大巴。一下车，我就把手机打开了，又是短信，很多很多的短信，接着，他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桑，是你吗？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家里什么事吗？你说话呀，你这么折磨我，你真是够坏的，那么多天不开机，你简直就是魔鬼，你现在在哪里？”他的声音很大，有些颤抖。
“我在客运站。”
“哪个客运站？”
“北郊客运站，我刚下车。”
“你别动，就在原地等着。”
电话刚挂，我就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那个我一直思念的声音，很大，全然不在乎旁边站着很多人。洛桑就像魔术师一样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抱住了我，紧紧的，长长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不上班吗？”我终于可以问他了。
“我请了事假，要去你的家，这是我刚买的车票，还有几十分钟就要发车了。”他说的很快：“我给你们单位打电话，他们说你家里有点事，请假走了，我天天打电话，发短信，就是没有回信，我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就是担心你，就是想你，所以，我就打算先去你们县上，只要我仔细地好好地找，我相信可以找到你的家，可以找到你这个人。”
“在一个县城找一个人的家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我说。
“也许不太容易，但我一定可以找到你，只要你不是妖怪，说变就变，说消失就消失。”
“我倒是希望自己是一个妖怪。”
“如果你是妖怪，那就一定是狐狸精，我已经被你施了魔法，没有你，我连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和洛桑在一起，我会变得非常容易感动。虽然我并没有接话，但我顺从地把我的包递给了他，牵住了他伸出的手。
进了家门，洛桑突然就抱住了我，紧紧的，我都要窒息了，这种窒息真是幸福，真想就在这窒息中死去，把什么都忘掉，只记得他的爱情和拥抱。
他终于还是松开了双臂，我从他的怀抱里出来，我们一起意识到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我是一个请了事假的人，现在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单位里恐怕不太妥当。于是，连行李也没有打开，我们又出家门了。这一次没有去客运站，直接开着他的车就出了城，我没有问他去哪里，只要和他在一起，去什么地方我都愿意。
出了拉萨，进了林芝，又出了八一镇，到了鲁朗，进了一个小乡村，有家庭旅馆，干净。
早晨起来，不远的山，云雾迷朦，空气是湿漉漉的，有鸟声，欢快地唱着。我们手牵着手走在林间，什么也没说，心中却是满满的幸福和愉悦。
幸福的时光总是飞快的，我们的假期转眼间就结束了。
在一个黄昏回到了拉萨城。洛桑说：“我们先去吃饭，我再把你送回去，你洗洗，不用出门，就可以直接休息了。”
“好的，听你的。”我眯在后座上。
“到了，下车吧！”洛桑叫我，我出了车门，才发现他带我去的饭馆就是上次我看见他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的那个饭馆。
我们进了餐厅，人不多，他选了一个窗边的座位坐下，我觉得这就是他们之前坐过的那个座位。
第一个菜，他就点了滑菇汤，后面的几个菜我都没听到，耳边只回荡着“滑菇”这两个字。
“你怎么不说话了？想什么？”洛桑问。
“没有，什么也没想。”
“菜齐了，快吃饭吧，，我倒是真有点饿了。”
洛桑吃的很香，我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
“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子，你是不是不舒服，来，吃点滑菇，这个汤很好喝的。”
“你之前来过这个餐厅吧？”
“来过，来过好几次。”
“每次你都点这个汤吗？”
“也不是，这个汤应该女孩子喜欢吧？”
“可是我不喜欢，我从来都不喜欢滑菇，以后，我就更不喜欢了。”我的语气不太好，连我自己也感觉出来了。
“你怎么了？说话怪怪的，不喜欢滑菇，你就吃别的菜。”他有些莫名地看着我。
我自己也感到有些尴尬。“当然，很多别的女孩子是喜欢滑菇的。”我还是忍不住要试探。
“别的女孩子喜欢或是不喜欢滑菇，对我都无所谓，我只要知道了你是否喜欢就可以了，其实，我也不喜欢，那我们俩又多了一个相似的地方。”洛桑叫来服务员，让他们把滑菇汤端走了。
“你对滑菇有深仇大恨吗？”洛桑笑嘻嘻地问。
“没有。”
“真奇怪，有些人特别喜欢滑菇，有些人又会那么讨厌。”
“听你的口气，你认识一位特别滑菇的人吧？”
“没错，我是认识一个，还是和我一起从小长大的。”
“青梅竹马？”
“没错，青梅竹马，她从小就特别喜欢我。”
“你也从小就特别喜欢她吧？”
“没错，我真的从小就特别喜欢她。”
“那么，现在，你们？”
“现在，我们也很好啊，经常见面，一起吃饭。”
洛桑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直接离开，又太不礼貌了。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洛桑说：“你一定特别想知道她是谁吧？”
“我才不想知道，这个宝贝你还是留给自己好好珍藏吧。”
洛桑看着我，很仔细地看着我，突然，他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你上次的离开，你讨厌滑菇，其实，都是因为你知道有一个喜欢滑菇的姑娘和我在一起，一进这个餐厅你就很反常，现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所有这些问题发生的根源。”
“你很聪明，不过我没有兴趣继续听你讲那个姑娘。”我提着包就要往外走，他一把抓住了我：“别那么急，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你有什么好急的？”
“我本来打算这个周末带你回去见我母亲，还特意告诉她，要做一个滑菇菜，因为，我还想要你见见那个很爱吃滑菇的女孩子，她是我另一个最亲的人。”
“什么？”
“她是我的妹妹。”
听到这句话，我赶忙放下提包，坐了下来，大叫服务员，再点了一个滑菇汤，刚才那份浪费了，真是很可惜。其实，我也特喜欢滑菇。
洛桑惊愕，大叫：“我不喜欢滑菇。”
“你不喜欢没有关系，只要你妹妹喜欢，只要你妈妈喜欢，那我就喜欢。”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她们的宝贝，我想当你的宝贝，就要先把她们当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