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央
认识卓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青春的面颊不用涂抹任何化装品都白净光亮，身上当然也是很普通的衣服，可总是显得窈窕多姿。卓玉还有一头非常动人的长发，又黑又粗，散下来可以垂到小腿部，那时候，我们牵手出门，时常可以听见身后有人在惊叹她的头发。
卓玉是一个外表、性格、举止都有很强烈的性别特征的女人，她外表漂亮、性格柔顺、举止淑雅，应该是很多男人心目中渴望的好妻子，而且一直以来她还特别喜欢孩子，在大学的时候，她就总是说，如果经济条件允许，她会生上十个孩子，每天在家里陪着他们，给他们做最可口的饭菜，让他们有最快乐和值得回忆的童年，还要看着他们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甚至连孙子和外孙女她都想要一手带大。那时候，大家也都觉得在所有的女生中，她大概会是第一个结婚的。可是，偏偏就是她，在年近四十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大概这一辈子她都要做个单身的女人了。
当然，一个女人单身，也许会有很多不同的幸福和快乐，但对卓玉而言，她真的不是一个适合单身的女人，她的单身是伤感的。
学校毕业的头两年，很多女同学都恋爱了，甚至连结婚的都有，但卓玉却似乎在忙一些别的事情。她先是学钩针，家里各种家用电器和床上，都是她的作品，几乎所有的同学家也都有了她的“手工艺品”；后来，她买了好几本烹饪的书，就开始学习厨艺了，她学得很认真，为了做一顿好吃的，我经常陪着她到拉萨的街上寻找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作料，从那之后，大家聚会就都不用进厨房了，她承包了所有的一切；再后来，受港台片的影响，她钻研起了煲汤和熬粥，我们也跟着沾光，大补身体。我是一个不太喜欢厨房的人，有一年的新年，卓玉寄给我一张贺卡，上面写着：新的一年，多进厨房，男人的胃和他的心一样重要。在看到贺卡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这两年，卓玉似乎是在为自己渴望的爱情和婚姻做准备。
不论她是否准备好了，她的初恋就在那一年来了。对方是一个大她整整8岁的男人，那年已经32岁了。不言而喻，一个成熟的、经历丰富、事业已经有了基础的男人很容易让一个初坠爱河的小女子感觉到快乐、幸福、感动和满足。
在那段时间里，卓玉真的是一个非常快乐的女人，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爱情的味道，每当我看到卓玉以毫不掩饰的急切等待那个男人的到来，以激动的热情为他打开房门，以惊魂未定的声音和他打招呼的时候，我就知道，卓玉已经被这个男人彻底俘获了。
那是卓玉的初恋，可对那个男人来说，这已经是第好几次的恋爱了，他的一个前女友大概是放不下他，就总是找各种借口和他联系，而他也念旧情，无法一味地回绝，双方自然有了一种很微妙的关系。终于，在悄然而过的日复一日中，情形起了变化，卓玉敏感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爱情里掺进了踌躇和迟疑。
换了别的女人，也许会对这份爱情做一次争取，但卓玉却选择了放弃，甚至在那个男人向她解释和保证之后，她还是没有改变决定。
事实上，在这之后的一年里，卓玉一直都生活在这份离弃的爱情中，她几乎每天都被思念和回忆折磨着，但她却不肯见他，不肯接他的电话。我们无能为力，只能惋惜地看着她最初的爱情在一个微妙的，似乎有些暧昧的纠葛中碎成了泡影，她的悲伤之情黯淡了她青春的面颊。
终于有一天，那个男人结婚了，新娘子正是那个颇有心计的前女友。结婚的前一天，卓玉的呼机里收到了那个男人的留言：一直到今天，我都是爱你的，但从明天开始，我要爱我的妻子，永远的祝福你！
那些曾经有过的永远相爱的、至死不渝的誓言，那些所有在爱情的烈火中他对她的许诺，都将永远结束了。
收到留言之后，卓玉吃了几片安眠药，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一天一夜，她说如果不这样，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去找他。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没有让自己失去理智。
这份本该有很好结果的爱情就在这昏昏沉沉中彻底的结束了。卓玉剪去了留了十几年的宝贵的长发，同时剪去的，还有她心头宝贵的初恋。
在结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之后，男人总是可以很快地又投入到另一段同样刻骨铭心的感情中，但女人，却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治愈心头的创伤，抹去额头上曾经留下的爱情的吻痕。
终于，一个新的爱人出现在了卓玉的生活中。虽然她是真的爱他，但这一次她却要显得内敛的多，倒是对方表现得激情澎湃。这个新的爱人是个帅小伙子，比卓玉还要小几个月，他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梦想有一个像卓玉这样留着长发的姑娘做妻子，现在这个梦想正在走向美好的现实。
其实，那时候卓玉的头发虽然比常人要长很多，但也只有几年前的一半左右。我真希望他们之间的爱情和卓玉的头发一起慢慢长粗长长。
我很喜欢他们之间的爱情，因为在我的感觉里，他对她的爱要比她对他的爱更热烈更多，出于一点小小的私心，我希望卓玉在相对安全的位置上。
我一直以为，卓玉这一次的恋情会有一个很好的归宿。但实际上，在我感觉他们还如胶似漆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很惊人的消息：这个帅小伙子已经有了另一个漂亮女友，他自己已经承认了这一点，当然他也表白自己要爱卓玉更多一些。
这一次，卓玉表现得出乎意料的理智，在安静思考了两天之后，她说她决定原谅他。我真为她的决定吃惊，多年前，她曾经为了一段似有似无的暧昧关系离开了相爱挚深的男人，可是如今，面对这样令人心碎的坦白，她却还是试图挽留这份感情。
是她懦弱了，还是成熟之后应有的理智？
然而，这份令我吃惊的理智，不过是将这段感情勉强地又多维持了半年的时间，帅小伙子很快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卓玉似乎准备表现得更加理智，但我觉得自己实在不能袖手旁观，因此便勇敢而聪明地担当起顾问的角色，那确实是一次成功的行动。但遗憾和可笑的是，几个月之后，在需要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我却没有这样冷静的头脑和勇气。
卓玉彻底离开了那个很不可靠的、总是热情似火的家伙。坦白地说，仅就他帅气的外表和善于精致语言的嘴巴来说，任何一个女人要坚决果断地离开他都是很困难的。
好在，这时候的卓玉已经到了更容易体会男人心灵的年龄，她在痛苦地思考了几天之后，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对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来说，帅气的外表和过份的殷勤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离真实的生活有很大的距离。
如果说上一次的恋情伤了卓玉心的话，那么这一次，我觉得卓玉表现得几乎就是绝望了，她的心里充满了痛楚、屈辱和爱。有一天，她对我说，她觉得自己的未来灰灰的，没有一点亮点。
时间对青春的小女子来说，真的是一个转瞬即逝的东西，这一年，卓玉正好三十岁了。她从一个美丽神秘的女孩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平淡伤感的女人。
相爱于她已不再是青春的故事。
在那之后，在大家的劝说下，卓玉有过几次很不成功的相亲经历。感觉到她敷衍的态度，大家也都不好再坚持了。但那时候我还相信总会出现一个命中注定的男人，和她结婚生子，不用十个孩子，一个也挺好。
然而，那样一个男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有一天公休日，我去找卓玉，她招呼着进厨房洗水果，我顺手拿起了她在看的书，是林语堂的，在这样一段文字下她划了标记：我曾经见过一些自私自利、出身微贱、可怜倒霉的小家伙最后开花结果 ，成了温柔可爱、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母亲，成了她的子女眼中完美高贵的典型，我也看到过一些漂亮的姑娘，矢志不婚，三十多岁即卷缩枯萎，没有能像秋天的树木那样辉煌、成熟、通人情而又光彩照人。
她从厨房出来，见我在翻书，开口问：“看了我画线的那一段吗？”
“看了。”
“那你说，我是不是已经枯萎了？”
“没有枯萎，是在改变。”
她没有继续问我是怎样的改变，幸好没问，要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十几年在人的一生中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而对一个女人而言，青春洋溢的二十和端庄成熟的三十是特别特别值得回忆的重要时段，不论生活的多么幸福和快乐，在回忆的时候，一定也是有遗憾的。但对卓玉而言，这样的遗憾似乎太多太多了。
卓玉本来是一个很女性化的小女子，没有雄心大志，没有太多的功利心，她最大的人生愿望，就是嫁一个深爱自己，也被自己深爱的男人，有个温馨的家，有几个孩子，陪伴他们长大，为家人收拾房屋，做可口的饭菜，在家里是一个快乐勤劳的主妇，在单位上是一个合格的职员。在她心目中世界上最美的画面就是一个幸福家庭的团圆图。
但现在，我常常觉得，随着她的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特别是这些年在感情道路上她所受过的折磨，那种温柔、简单、安详的东西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也或许是被她越藏越深了，以致常常让我感觉她变了很多很多。
变化虽然多，但要具体到文字和语言上，我还真是无法表达。
也许，这一辈子卓玉都不会结婚了，但我希望在她的心底永远都有歌声在飘荡，哪怕这歌声和爱情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