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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增】忆母校(节选)

发布时间:2014-01-17 信息来源:西藏当代文学研究中心 浏览次数:8128
 忆母校(节选)

丹增

说起来,我对现代教育最初的、最基本的认识——教育能够改变人的命运,是从坐落在陕西咸阳的西藏公学开始的。

1958年创建于古都咸阳的西藏公学(后更名为西藏民族学院),是我认识和接受现代教育的开端,它也是我最早的母校。对于母校,我有着忠诚而又别样的赤子情怀。

西藏公学创建之初,有人说它是“四不像”。既不像小学,也不像中学;既不像大学,也不像干校。这话,有人对它很反感,也有人对它感到很新奇。有人对它进行深思,也有人对它进行研究。但直到现在,人们也无法为当时的西藏公学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位。因为它是那样的特殊,在古今中外的教育史上恐怕也难找出第二所这样的学校。其实学校究竟像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所学校能够培养出什么样的人才。而我们现在可以非常肯定的一点就是,西藏公学培养了一大批在西藏乃至全国都是拔尖的、一流的人才。其中的关键是,西藏公学在建校伊始就拥有一支经过革命战火锤炼的干部队伍和一支从全国各著名高等院校毕业的业务过硬、作风正派、情操高尚、诲人不倦的优秀教师队伍。

在建校两年之后的1960年,我便从藏北草原深处的一所古寺中,脱去袈裟,先走路,后骑马,再坐车,最后乘火车,历时两个多月,行程近3000公里才来到这所学校里。这一年,我仅仅13岁。

我刚进校时,学生中有年近40岁的,也有十二三岁的。有的学生在学习小学课本,也有学生在攻读大学课程。有许多学生是刚放下牧鞭的放牧孩子、是刚离开农舍的放猪娃子,也有刚脱下袈裟的贫穷喇嘛,还有的是从县级领导岗位上来到学校上学的。你说,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据统计,50年来,这所学校共培养了3万多名各族学生。在西藏民族学院40周年校庆的时候有过一个统计,当时西藏自治区的党政领导干部中,三分之一是这所学校培养的。而西藏近半数地厅级领导干部,教育、卫生、科技战线相当一批学科带头人也出自这所学校。你说,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西藏公学(西藏民族学院)可谓是硕果累累,桃李满天下。这是我们每一位从这所学校走出来的学生的骄傲,这是母校的光荣,我们为母校自豪!正是我在母校几年的学习和生活,让我真正认识了现代教育,让我真正懂得了人生的哲理,也让我对教育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思索。

在雪域西藏,圣洁的珠穆朗玛直插云霄,俯瞰着藏区大地。千百年来,它以其永恒不变的庄严护佑着一代又一代的藏族子民繁衍不止,生生不息。但是,在往昔,由于地域的限制和社会制度的束缚,藏民子女除了能够接受一定的宗教教育之外,很少能受到与时代同步的现代教育。这种状况直到西藏解放才开始发生变化。

在辽阔西藏,我看到一座座冰川雪峰的同时,更看到一个个藏族儿女渴望知识、渴求教育的目光,那是一种使人刻骨铭心的目光,其间流露出来的,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千年期盼!至今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同时,我看到了更多人被教育这把金钥匙改变了命运的事实,看到了自治区的兴旺发展,看到了藏民族的进步。毋庸置疑,这些变化,无不与教育有关。

所有这些,都让我不断加深对教育的认识,不断增进对教育改革和教育发展的思考,不断增强做好教育工作的责任感、紧迫感。

在我心中,教育就像高原一般壮阔浩瀚,像哈达一样圣洁高贵。教育与人类的活动始终息息相关、命运与共,它犹如一盏明灯、一座航标,始终映照着人类历史长河,擦亮了文明,点燃了希望。教育就是使人成其为人的桥梁和纽带,引领着人类一步步从遥远的过去走向现在、走向未来。穿越历史时空,我们看到,教育就是永不熄灭的火炬,照亮了历史,辉映了文明;翻开史册篇章,我们看到,教育就是经久不衰的润滑剂,延续了历史,传承了文明;回首往昔岁月,我们更看到,教育就是灵动不朽的钥匙,改变了历史,开启了文明。

是教育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是教育改变了我的命运,也是教育使我学会了关注教育、感激教育、热爱教育并投身教育。

西藏公学不仅是我接受现代教育的起点,也是我人生历程迈出的第一步,更是我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进入西藏公学之前,我几乎没有接触过汉语,连一句汉话都不会讲。到学校后,我开始学习汉语拼音,从汉字“你、我、他”、“吃饭、睡觉”开始学起。筹建不久的校舍算不上富丽堂皇、宏伟壮观,但简朴大方、干净整洁。闪着亮光的黑板,乳白色的日光灯,厚重崭新的红木课桌,创造了优雅清静的学习环境。受三年自然灾害的影响,师生每天一律只吃两餐,玉米、红薯、槐树花是主食,大米、白面只能偶尔吃上一次。有一个现象至今难忘,那就是学生食堂的伙食比教师食堂的好,校长、副校长经常和学生们一起吃。

我还记得我的班主任老师姓倪,他个子颇高,走路极快,威仪俨然。在我的印象中,他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同学们都有点怕他,白天见到他都要绕着走。但他严厉的外表下包裹着的却是一颗对学生慈祥的爱心,当夜幕降临、学生们入睡之后,他就挨个到学生宿舍查铺,轻轻地把同学们蹬开的被子重新给他们盖上,把慈父般的大爱深深地融入这悄然无息之中。我们的汉语老师姓陈,他能讲一口流利、标准的藏语,他相貌堂堂、衣冠楚楚,并且能歌善舞,据说是从部队文工团转业过来的。所有同学都特别喜欢他,他对同学们从学习到生活都关怀备至,哪个男生的头发长了,他就帮着理发。甚至在冬天有同学被冻出了鼻涕,他也会过来帮你轻轻地擦掉。他们是父亲吗?不是。他们是母亲吗?也不是。但他们胜似父母。这样的老师还有很多,他们的人格平凡中流淌着高尚,他们的情感严厉中饱含着挚爱,他们的作风朴实中透露着硬朗。他们就是我们最为可亲、可敬、可爱的人,我们永远尊敬他们、爱戴他们、想念他们。至今,他们和颜悦色的音容笑貌依然萦绕在我的脑海之中,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就我个人而言,有一个老师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他姓赵,教写作。他是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能写小说,有人说他是作家,我对此倒没有考证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很欣赏我的作文。每次把全班学生的作文批改完后,就在课堂上亲手发给每一位学生。他先发最差的,依次而下,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发。作文后面他都写上评语,一般写上差、好或是鼓励几句。最差的和最好的,他都写上详细的原因。我和一位女同学的作文经常是最后发,有许多次他亲自将我的作文朗读给全班同学听,有时他还把我的作文从作文簿里撕下来,连同评语一道贴在教室的墙上让大家看。当时也不知是出于上进心,还是出于虚荣心,反正是老师这么一捧,我可来劲了。3000个单字还没有塞满我那小小的脑袋,就到图书馆借来《红楼梦》、《家》、《春》、《秋》等名著,半通半不通地阅读,梦想着将来当个作家。因为作家这个称谓对我来说,是那样的高贵,是那样的神圣,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作家”两字就似灯塔、就似航标,一直引领着我不断进步。从此,写作成为我最大的爱好。我至今不敢以作家自居,可我始终仰慕那些为中国文坛树碑立传、为人类文明进步发展推波助澜的作家。

正是这些老师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对我孜孜不倦的教诲,使我迈出了人生最坚实的第一步。请记住,教育最宝贵的财富并不是高级的校舍,也不是现代化的教学仪器设备。固然它们都非常重要,但教育最宝贵的财富还是教师,教师是教育的第一资源。

写到这里,我越来越多地回忆起那些教过我的老师来。他们的身影依次浮现在眼前,我内心深处的感激之情也油然而生。我今天的点点滴滴,有哪一样不归功于我的老师呢?我尤其怀念那些已不在世的老师,比如,戴着黑框深度近视眼镜、腋下始终夹着皮包的张老师;经常身着灰布衣衫、脚穿圆口布鞋的老师;说话有点磕巴、几缕白须飘拂胸前的老师;还有老师、老师……当我每次听到有哪一位老师不幸辞世时,总是震惊多于哀悼,惋惜多于忆念。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但是,我的这些老师走过曲曲折折、坎坎坷坷之路,一生追求真理、向往光明,忠诚于自己的事业,他们仰不愧于天,俯不疚于地。我对先走的老师们的缅怀犹如烈酒、犹如火焰,燃烧着我的灵魂。我的眼眶湿润了,我的视线模糊了,泪水顺着面颊不断地往下流。安息吧,已经离开我们的老师们!

岁月如梭,人世沧桑,我已经渐入老境。我以一个成熟的人生,回忆、怀顾我那些在世的、不在世的老师。他们对西藏民族学院这所远离辖地、困难重重、独具特色的学校爱校如家,为学校的建设添砖加瓦,为学校的荣誉增光添彩;他们对那些天真而幼稚的学生,平易近人、光风霁月、菩萨慈眉;他们对丑陋可憎的事物又是那样的嫉恶如仇、横眉冷对、金刚怒目。在我的认识里,那时的老师对上级没有阿谀奉承、媚俗取巧的习惯;对同事没有投机说谎、装腔作势的作风。所有人几乎都淡泊名利,评职称推着,提工资让着,提了职务的没有见哪个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学府就是学府,不像商府、不像官府。教师就是教师,教书育人、钻研学问,别无他求。刚正不阿的铮铮铁骨就是中国历代知识分子的最优秀传统。他们可敬吧,他们可爱吧。我祝愿那些仍然健在的老师们,要始终保持大海般宽广的胸怀,天天快乐、年年健康,充满信心地过上88岁的“米寿”,仰望108岁的“茶寿”。

一位语言学家曾经说过,“在我所知道的世界语言中,只有汉语把‘恩’和‘师’紧密地嵌在一起,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名词。这只能解释为中国人最懂得报师恩,这是为其他民族所望尘莫及的。”我一向认为,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根本准则之一,人人都应该拥有一颗感恩的心。我最看不起的人就是那种背槽抛粪、忘恩负义的人,即便他是高官、是富翁、是商贾,他的脑袋也是一个粪坑。我无法尽数报答母校、老师们的恩情,但我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会始终关心、关注着母校的发展变化,我也会始终牢记着母校对我的教育之恩,始终牢记着母校老师们对我的教诲之情。我衷心地祝愿我的母校越办越好,不仅为西藏的建设,而且为全中国的建设培养出更多的优秀人才!

回忆虽然如云如烟,但是感情都是真实的。文体选的究竟是散文,还是杂文,抑或是纪实文,我并没有过多地考虑。我只是想把我最真实的情感自由地表达出来,把对母校、对老师、对教育的深深挚情充分地抒发出来,这对我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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