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风采
秦都随笔——祖父的书
祖父的书
祖父尚振兴，离开我已经有22个年头了，然而，他却时常走进我的梦里!
祖父没有给我们家留下什么财产，但我一直思念着他。对于我来讲，祖父留给我最大的财富，就是他那满满的一橱书。
祖父出生于民国十三年（1924年）冬天，他的父亲尚学易，即我的曾祖父，是光绪年间的读书人，读过“四书五经”，思想比较守旧，但是，因为曾祖父读过的书不少，认识的字很多，是当时泾阳县方圆几十里比较有名的“学者”。当然，曾祖父也是地主，家中不愁吃，也不愁穿，然而，曾祖父却以“先生”的身份在村子里办起了一所私塾学堂——“同关张学堂”，村子里的许多孩子都在学堂里读书。曾祖父既是地主，又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村子里许多孩子都很怕他。
曾祖父办的这个私塾学堂到底有过什么重要意义呢？其实，学堂里的大部分孩子只是学会简单的算账，会写自己的名字，认识一些文字罢了。而真正从这个学堂里学完之后，并且走出农村，考上大学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曾祖父的儿子——我的祖父。据说祖父小的时候，很是顽皮，不好好读书，在学堂上的表现令曾祖父很不满意，于是曾祖父一声令下：学堂里其他的孩子一拥而上，把祖父摁趴在桌子上，扒下裤子，露出了白白的屁股，曾祖父手中的戒尺一起一落，一落一起······祖父的屁股被打的又红又肿。
有好多次，曾祖父把祖父锁到屋子里，逼着他读书写字，不读书写字，就不准吃饭，根本不管祖父的心中是否有委屈。现在想来，当时祖父的心中肯定是充满了委屈。真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祖父是怎样读书的？然而，祖父很听话，他真的发奋读书了，而且学习很好，考入了县城，他的语文、算术、历史、地理和书法都是呱呱叫。曾祖父很是满意。只要祖父能读书学习，曾祖父就能供得起，因为曾祖父是地主，家里有的是粮食和钱财。
然而，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祖父整整二十岁的时候，突然向曾祖父提出自己要参军，上前线去打日寇。或许祖父不想读书了，认为自己长大了，想出去闯一闯？也或许祖父的心中真正萌发了爱国激情？反正，一向听话的祖父向曾祖父提出了要去参军的要求。曾祖父大怒，派人天天看守着祖父，不能让他逃掉。于是他们父子俩开始了“冷战”，一年之后，祖父向曾祖父妥协，不再要求去参军了，因为他听说日本人已被赶走，中国的抗日战争胜利了。也是在这一年（民国三十四年），即1945年,祖父考上国立西北农学院。就在这一年寒假，祖父从学校回来，在曾祖父的安排下，完成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祖母刘凤兰，是当时泾阳县永乐店后旨头村有名的大户地主刘家的姑娘。祖父和祖母的婚姻虽然是两家包办而成的，但他们的感情很好，祖母贤惠温柔、知书达理、孝敬公婆，祖父很是满意。其实祖母嫁给祖父之后，在我们家只生活了四年就去世了，这是后话。现在的祖母是祖父后续的。
祖父儒雅帅气、潇洒倜傥，他勤奋好学，酷爱读书，博学多才。在大学的校园里，他博览群书，孜孜以求，如饥似渴，他不但学习好，而且还会讲故事，很多同学都愿意接近他。
祖父大学毕业后，先是在西安工作，后来调到咸阳工作，1980年又调到西安，直到1994年在西安去世。
记忆中，小时候，我与祖父祖母在西安住过一段时间。祖父的书橱上有许多红色的、比砖头还厚、还大的书。我经常仰头思索，那些到底是什么书？稍大一点，我才知道，那些红色的、厚且大的书是各种版本的马列著作和毛泽东选集。祖父是非常喜欢读书看报的，无论是文学历史，还是哲学政治，甚至是外语（俄语），他都爱不释手。他还时常剪报，用剪刀把报纸上的一些文章或科普知识剪下来，粘贴在书或本子上。那时，我根本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只觉得祖父很有文化，是一个神秘而了不起的人。
祖父每一个星期都要坐火车回到同关张，在村子里转悠，与村子里的男女老少“谝闲传”，或者坐在一个橹轴上，慷慨激情地向村民讲述历史。我记得有一回，祖父坐在李老爷家门口的石凳子上，旁边围了一圈人，祖父在讲“······就在那辽阔的蒙古草原上，英雄成吉思汗，骑着高头大马，手拿钢刀，大喊一声，向着敌人猛冲过去，砍杀······”我看到祖父讲得很是投入，唾沫星子都溅出来了，旁边的那群人听得哈哈大笑。我一直在想，那些人为什么要大笑？如今看来，祖父其实是一个十足的书生。
我最怕的就是祖父检查我的书包。祖父通过检查我的书包和对我的提问，就可以大致了解我的学习情况，其实我小时候的学习很差劲，见到祖父，我很是卑怯，唯恐答不上来他提出的问题。我记得当时的一首古诗《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在学校老师面前我都能顺利背过这首诗，但在祖父面前，因为胆小，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一时语塞，背不出来。祖父瞪了我好久，他让我继续背诵，还说背不过不准吃饭。
祖父曾经对我说：“二斌，你的脑子比较笨，但是你很勤奋，好好读书，将来不要当农民······”。我一直认为祖父说得这句话有一半是正确的，一半是不可取的。他认为我的脑子比较笨，这一点，我赞同，他让我好好学习，也没有错，然而，他叫我将来不要当农民，这说明祖父内心深处瞧不起农民，很长时间，我都对祖父的这一点持鄙视的态度。后来，我知道，祖父其实是很热爱农民，很喜欢农村的，因为祖父本身就是一个农民式的干部，他当年上的大学就是西北农学院嘛。其实，祖父常常周末坐火车从西安到永乐店，然后从永乐店步行回到同关张，一回到家，就在地里拔草，给庄稼施肥，给羊圈和猪圈拉土，在路边拾柴火······每到祖父干农活的时候，他就叫上我，我很乐意陪他一起干农活，因为当时我比较喜欢劳动，不太喜欢学习，只要他不检查我的书包，不过问我的学习，我就愿意和他在一起。然而，每一次劳动结束，祖父都要询问我的学习状况，问我上课时，能不能听懂老师的讲课。并且告诉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不要当农民。”每一次，我都情愿不情愿地、傻乎乎地点点头。
后来我的学习取得了较好的成绩，消息传了到西安北新街祖父的耳朵里，他专门在自己的书橱上找了几本书，并在书页上给我题字，鼓励我“用功读书，将来造福于社会。”还让亲戚把那几本书从西安带回同关张，送给我。收到书后，我心里非常引以为骄傲，直到现在。因为，祖父向来是不轻易赠书给任何人的。
时光荏苒，一晃，祖父已经过世22年了。
那书橱依旧，那些书依旧······睹物思人，我的心中时常会想念祖父。时常，我的耳边也会想起祖父曾经的谆谆教导：读书和做人一样，不得弄虚作假，做人要诚实，读书要认真。活到老，学到老，要把书读好，先把人做好。如果你是个好人，即使读书读得不好，但只要努力了，用心了，就问心无愧；如果你是个坏人，品质不好，思想败坏，即使读得书再多再好，那也是极其危险的，就像汪精卫。
其实，祖父一生是和书结了缘的。突然，我觉得：祖父本身就是一本耐人寻味的书，真的!
西藏民族大学附属中学 尚二斌
2016-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