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陟焱：从大小金川之役看乾隆时期治藏策略_西藏民族大学西藏社会经济与文化发展研究基地

近日中国西藏网对我基地彭陟焱教授进行了专访，以下是全文：
中国西藏网：彭老师，您好！很高兴，您能接受我们“对话藏学学者”栏目的专访。据了解，您是我国羌族第一位女博士，能否谈谈您是如何走上藏学的研究之路？

　　彭陟焱：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羌族人，出生在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茂县。18岁那年，从家乡考到中央民族大学，从本科到博士，一直都在中央民族大学历史系学习。

　　阿坝州是藏族和羌族混聚的民族地区，也是藏羌文化非常蓬勃的地方。我一直对本民族的历史文化的强烈兴趣，涉足了羌族历史文化研究。本科学习期间，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又对藏族历史产生了兴趣，这股热情一直保持到我来西藏民族学院工作后，这时我才真正开始研究川西北藏族的历史。

　　除此之外，我的博士生导师王钟翰先生，对我的研究的深入给予了极大帮助。王先生是我国民族史、清史研究专家，学术影响特别大。在他的悉心指导下，我逐渐走上了清朝治藏历史的研究。

　　中国西藏网：王钟翰先生具体有哪方面研究，如何影响了您？

　　彭陟焱：王先生的研究领域比较广，主要成就是对清史的钻研，他的研究成果可以说是独树一帜，已经出版了《清史杂考》、《清史新考》、《清史绩考》、《清史余考》、《清史补考》五部文集，被史学界誉为“王氏五考”，影响甚大。

　　先生不仅教会我们做学术研究，更教会我们做人。他常说：“做好学问之前必须要学会做人”。我作为王先生的关门弟子，先生对我关爱有加。我的博士论文选题、开题、论文初稿的修改，都注入了先生大量的心血。

　　前不久，“纪念王钟翰先生百年诞辰暨清史、民族史国际学术研讨会”在中央民族大学召开，我们所有的弟子都参加了。

　　战争

　　中国西藏网：2010年，您的博士论文《乾隆朝大小金川之役研究》出版，是目前研究大小金川之役的权威之作。大小金川之役前情况如何？

　　彭陟焱：大小金川属于四川西北部嘉绒藏族地区的一部分，也是嘉绒藏族的主要聚集区。这个位置很重要，它是从整个内地汉族、羌族地区通往藏区的桥梁。这里的人居住在高山峡谷之间，同时受到康巴文化和羌族文化的影响。在那个历史时期，在这样一个人文和自然环境中，当地人形成了好斗骁勇的个性，非常善于打仗，所以当有一些商人、官员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他们就要去抢劫。

　　到了乾隆时期，这个地区的抢劫事件比较多，甚至从内地到西藏赴任的官员和官兵都难逃此劫。这样就引起了乾隆皇帝的关注，。因此也就有了乾隆时期先后两次对大小金川进行征剿。

　　中国西藏网：清朝军队在嘉绒地区的作战情况是怎样的？

　　彭陟焱：清朝派去的军队和嘉绒土司实力悬殊特别大。由于当地气候条件和地势与内地差异大，清廷的军队难以适应当地的高山峡谷地势，所以打得比较辛苦。大小金川跟羌族的建筑风格一样，主要为碉楼，一般建在道路交通要道，易守难攻，整个村寨几乎是封闭式的，而且特别结实、坚固、高大。清朝军队久攻不下，最后甚至请了道士来占卜战果，也没有奏效。当时为了战事需要，清军使用了很多新武器，皆为紧急设计并立即投入实践的，整个作战过程的细节是很有意思的。

　　中国西藏网：两次金川战争期间嘉绒地区状况如何？

　　彭陟焱：第一次金川战争很短，第二次金川战争从乾隆三十七年持续到乾隆四十一年。第一次金川战争后，岳钟琪（清朝著名将领）到了大、小土司的官寨，土司们表示愿意臣服。

　　代价

　　中国西藏网：大小金川战役，一共进行了两次，乾隆朝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最后的结局又是什么？

　　彭陟焱：第一次金川战争后，大、小金川土司以联姻的方式结缔联盟，对邻近的鄂克什、明正土司不断侵扰。继而，小金川土司僧格桑多次进攻鄂克什、明正土司，清政府派兵往护鄂克什，僧格桑遂与清兵开战。第二次金川战争，清政府再度大规模地对大、小金川进行攻伐，先后调集了23个省的兵力，加上后勤运输人员等，总计达40万人参加战役，耗银约7000万两。直到乾隆四十一年，清政府才攻下了大小金川土司的最后一个堡垒。

　　大小金川之役是清朝中期的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战争对清朝政府维护国家统一、保证多民族、统一的封建国家的安全，保持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稳定和发展都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中国西藏网：您认为大小金川战争的性质是什么？乾隆皇帝对待大小金川和其他少数民族的“叛乱”有何不同？

　　彭陟焱：乾隆平定大小金川是清王朝对聚居于四川西北部的藏族土司上层发动地方叛乱而进行的征讨，直接反映了清代的民族矛盾和民族政策。战争是政治延续的一种手段。对于清王朝来说，战争是为了巩固清王朝的统治，保证国家领土完整和边疆稳定。

　　金川土司的叛乱与准噶尔叛乱和回部大、小和卓木的叛乱是有区别的。准噶尔和回部的叛乱是属于边疆少数民族分裂国家的活动，而金川土司仅仅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是对周边地区的骚扰，并没有欲独树一帜的意思。因此，乾隆皇帝在处理它们时，也采取了不同的办法。对前者，乾隆是外松内紧，表面上对他们更多的抚慰，在恩惠实在解决不了问题时，才施以兵威。对金川土司则采取穷追猛打的措施，欲一鼓作气解决问题，因此，不惜花费巨资，进行彻底平息。

　　中国西藏网：整个清朝中央政府对于民族地区的实际控制力，是否都像大小金川一样这么重视？

　　彭陟焱：乾隆朝对大小金川的重视，是因为它影响了清朝官路的畅通，威胁到清朝对藏族地区的统治。

　　清朝时期对整个少数民族地区，不管藏族地区、蒙古族地区，还是其它西南民族地区，控制力都达到了极致，管理体制也达到了极致，乾隆时期达到顶峰，这一时期，清朝的政治体制和管理制度都是很完善的。

　　影响

　　中国西藏网：两次金川战争对于嘉绒地区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可以详细谈一下吗？

　　彭陟焱：虽然战争给大小金川地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给嘉绒藏区带来了痛苦。但是战后，乾隆皇帝在嘉绒藏区实行的一系列积极经营措施，对金川地区乃至嘉绒藏族地区政治、经济、文化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有利于嘉绒藏区的民族融合和发展，促进了这一地区的封建化进程。

　　金川之役胜利后，清政府在大小金川地区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分化瓦解了大小金川土司，使嘉绒藏区的格局发生了变化。清政府在嘉绒地区派兵驻防，将金川人口大迁徙，改变了其单一民族成分。同时，恢复了两金川地区的生产，其生产力得到一定发展，改变了嘉绒地区人民的社会文化生活；宗教上出现了多民族、多教派混合统一的社会化现象；饮食习惯也发生了变化；语言上，靠近内地和屯区的嘉绒藏族越来越多地学会了汉语。总之，两金川地区和内地在文化上的交流也越来越多。

　　中国西藏网：有人说乾隆皇帝是“十全老人”，穷兵黩武，您怎么看？

　　彭陟焱：乾隆皇帝打大小金川，的确是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不过乾隆有这个资本，雍正皇帝为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国库充实。乾隆皇帝统治时期所进行的战争，除了打安南（今天的越南）带有一定的侵略性质，其它对于少数民族地区的叛乱都是不得不打的，目的是为了巩固清朝的统治，维护民族团结。

　　有人认为大小金川战争是乾隆时期的转折点，我不认同这个观点。如果国库真的空虚了，那么金川之役之后的战争是无法进行的。

　　中国西藏网：从大小金川之役我们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

　　彭陟焱：我们在做民族史和民族问题研究时，主要指导思想就是维护祖国统一，维护民族团结，否则就会犯原则性错误，这是中国几千年历史思想的传承和“大一统”观念的基点。无论官方还是民间，无论汉族还是少数民族，大家都有“大一统”的观念。所以，对大小金川的征剿也是从清朝统一和民族团结这个根本利益出发的。

　　意义

　　中国西藏网：乾隆时期在金川战争期间对于大小金川地区的统治政策有何变化？

　　彭陟焱：从大小金川之役之前的“以番制番”政策到因地制宜、恩威兼治，乾隆的思路很清晰，国家的利益不能放在个人利益的基础上，必须以全局为标准，不能以某个族群的个人利益而影响整个国家的利益、王朝的利益。改土归流后，乾隆不同意把大小金川划归西藏管理，因为这样做，第一，会使西藏地方势力加强；第二，金川有了西藏的支持在川西北势力会更大。

　　中国西藏网：您如何看待乾隆朝通过如此残酷的战争方式来实现王朝的统一和安宁？

　　彭陟焱：金川战争过程中，乾隆用的手段是非常残忍的，例如，对14岁以上的男子全部杀掉，以下的要么变卖为奴，要么迁徙，其后采取的“改土归流”措施客观上促进了嘉绒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这也是乾隆对于整个藏族地区的指导思想，就是因地制宜，恩威兼治。

　　尽管两次金川之役给嘉绒藏族带来了巨大的灾难，经年战火不断，使两金川地区变成了一片废墟，但是，清王朝为了稳定金川地区的局势，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战争所换来的民族统一和安定，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它是巩固统一的多民族封建国家、保障边疆稳定的手段之一。历史的统一、进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中国西藏网：您觉得乾隆对嘉绒地区的政策对于今天我们实现民族团结统一有何借鉴之处呢？

　　彭陟焱：大小金川事件是清朝政府“以番治番”政策的具体表现，即清政府在少数民族地区民族、宗教政策的体现，对于处理当今民族、宗教问题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在今天西藏地区宗教特殊性比较明显并引发诸多讨论的情况下，总结清朝政府对嘉绒藏区的统治措施，能为我们在藏族地区推行的民族、宗教政策提供借鉴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