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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的守望者——读班丹《微风拂过的日子》

发布时间:2014-02-27 信息来源:西藏当代文学研究中心 浏览次数:4031

高原上的守望者——读班丹《微风拂过的日子》

                                                     李亚奇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涉文坛伊始,藏族作家班丹一直以默然低调的姿态,以漫不经心却饱含深情的笔墨,关注本民族的生存状态,追溯其艰难前行的历史印迹,在传统与现代纷繁复杂的交织碰撞中,借文字抒写对生命的关照,对命运的审视,对当今时代的反思以及对民族未来的冀求,坚执不懈地探索人生意义,寻觅藏族同胞的精神家园,其作品在雪域高原独特的人文地理氛围影响下,逐渐形成别具一格的民族气质,蕴含丰富醇厚的文化意蕴。

娑婆世界,踽踽独行

她是转经路上一往无前的朝圣者,披星戴月,不知疲倦,她是雪山里迎风招展的格桑花,坚如磐石,轰轰烈烈,她是菩提树下修行千年的苦行僧,忍辱负重,倏然寂灭,她的名字叫做央尕玛。

首篇《死狗·寻夫者》,采用信马由缰般的跳跃思维,向读者娓娓讲述了一则痴情少妇尕玛怀揣定情信物千里寻夫,满载希望而去,最后悲伤绝望而归的凄凉故事,其间贯穿女作家、鬼神亦或是拉萨姑娘的角色建构,隐形于尕玛的发间,低声诉说着这段陨落爱情的来龙去脉。

身为妻子的央尕玛,疲于细枝末节的家庭琐事,为寻找朝思暮想的丈夫,孑身一人风餐露宿,带着两人相爱时对方拔下的那颗门牙,经过四天四夜的颠簸终于抵达千里之外的拉萨,然而精神萎靡,神情呆滞的尕玛,早已经消散了往昔的光景和风采,致使丈夫与其邂逅后羞于相认,不得不落魄而归,只能在三宝面前祈求精神的慰藉;而外出闯荡的格勒日瓦尽管衣食无忧,却早已将当初的誓言抛之九霄云外,招惹很多女人,沉迷于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最终成了疾病缠身、穷途末路的可怜人。

“我发誓我们永不分离……”“假如我背信弃义,草原上就没有我骑的马。”他们曾经对着圣洁的天空祈愿,立下了最动人的山盟海誓,情谊深厚少尽缱绻,那“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誓言如雷声轰鸣,山回谷应,恍如昨日,如今不朽的色拉山脚下坐落着不朽的色拉寺,人们仍在佛的掌心里徜徉,只是草原上再没有格勒日瓦骑的马了。

十年前,他穿过波浪式的草滩,翻越几座荒芜的山包,跨过三条开始解冻的河流来到斯玲央措湖边,寻找他倾慕已久的传说中的龙宝,留给一家老小形单影只的牵挂;十年间,他克服恐惧,承受孤独,强忍思念,幽幽抽泣,艰难度过三千六百五十个如梦一般的日日夜夜;十年后,他被亲人强行带回家中,目光迂滞,醉意朦胧,整天盯着银碗里澄净的酒发呆,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他的名字叫做龙珠。

《寻找龙宝》的主人公龙珠以一种难以让人理喻的信念作为精神支撑,开始了那场为期十多年的漫长守候,演绎了一则看似匪夷所思的奇幻寻宝故事。“这么多年来,他一心想着龙宝,清楚地记得自己到湖畔守候多年到底是要干什么。他没有琢磨过一个人在一生中拥有几个十年,也懒得了解十年间,自己身处的峡谷以外的地方发生些什么事儿。十多年里,家里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陆续添置的家当由一匹淡黄色小马变为手扶拖拉机又到焕然一新的解放牌货车,最后换成丰田越野车,一家人自食其力的日子满含希望,蓬勃向上,安稳而踏实,而龙珠仍然偏执地抓住龙宝的稻草不放,于死气沉沉、一成不变中苟且地过活。

死狗·寻夫者》和《寻找龙宝》两篇文章采用天马行空的叙述手法,由妙音仙女、青龙出湖、吉祥三宝、莲花生大师等交织而成一个亦真亦幻的世界,作者徐徐诉说,似梦中呓语,在虚虚实实的生活夹缝中发现生命的亮点和应有的品格,总体而言,不管内容,还是结构,二者都具有极大的相似性,央尕玛磕了这么多头,也未磕见觉卧的神圣尊容、母亲裹着皮袄的矮小身躯和格勒日瓦黑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龙珠历经十年磨难,唯一的收获是知道了湖水也有枯竭的时候,就像他知道自己的头发终将一天天变白,身子骨一天天萎缩一样,在奋力争取、虔诚膜拜之后,两人殊途同归,于冥冥中失去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如果尚可以用“一切都是个人的选择”为二人的悲剧作出合理解释和浅薄安慰,那么《泉心》里明眸皓齿的小女孩嘎嘎的悲惨遭遇则深刻印证了娑婆世界带给弱小群体的无可奈何,父亲朝圣一去不回,母亲病魔缠身卧床不起,她包揽家务,上不起学,一辈子走不出那茫无涯际的雪山,更无从知晓村落之外的一切,作者浓墨重彩描绘小女孩的眼睛,“那双灵慧、传神的眼睛”“那双清纯绝美的眼睛”“那泉水般透亮明澈的眼睛”让人不忍直视,每读一次,心灵便受到一次强悍的撞击。

无独有偶,《蓄长发的小伙子和剃光头的小姑娘》里彼此相爱却迫于工作的压力无奈分离的男女主人公,一个走进寺庙,遁入空门,一个流落红尘,随风漂泊,文章留给我们一个开放式的结尾,仿佛是对这场不完满爱情的唏嘘,也是对人力所不能及的外力破坏的无声控诉。

我们庆幸这片圣洁的净土在物欲的沾染下仍旧保持乐观独立、隐忍坚强的民族个性,善良、虔诚的藏民族对生活的热忱愈益至诚,然而面对纸醉金迷的娑婆世界,央尕玛饱蘸泪水的双眸再也呼唤不回丈夫渐行渐远的真心;嘎嘎弱不禁风的身体过早便要承受生命的重负;龙珠消耗的十年光阴也像他苦苦追寻却从未出现过的龙宝一样,尚未得到便永远的失去了……

这些善良无辜又悲哀无助的小人物,是身陷现代文明泥潭里芸芸众生的命运缩影,班丹将近于残酷的事实勇敢地诉诸笔端,向世人昭示这个民族的累累伤痕,在历史的前进的车轮滚滚的喧嚣声中,他把锐利的目光投向同族们那蹒跚挪动的脚步,诚然,他有充足的理由躺在先民创造的“悠久的历史”和“光辉灿烂的文化”的温床上高枕无忧,然而由对本民族的衷爱催生的强烈使命感,最终使他选择直面民族的“恶”,不是为了批判,恰恰是为了弘扬和激励:磨难,造就一个沉甸甸的西藏,磨难,造就藏民族热情奔放、吃苦耐劳、淳朴善良、积极向上又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性格。娑婆世界,踽踽独行,每个人,每个民族都需要这样的一种力量!

面朝圣土,守望幸福

沐浴在生活与文学相映成趣的双重蓝天下,扎根马蹄踏响、羚羊疾驰,雪莲盛放的广袤土地,班丹坚持在播种希望与收获希望的旅途中接受灵魂的洗礼和心灵的煎熬,在文学的自由天地中赏读并关照人的生老病死和喜怒哀乐,“作为一个负重而又坚执地探索人生意义、寻觅精神家园、构筑心灵绿洲的一员,我的小说力图描摹我民族的姿态,尽一切可能捕捉由这种姿态铸造的灵魂,使灵魂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除了以至诚至恳的笔调对物质世界里的普遍困惑予以特别关注外,班丹同时也将族人的卓越品质,以及他对本民族的深情厚谊寄托于文学创作中,落墨于纸的是身外的事,诉说于人的却是心中的情。

《微风拂过的日子》是班丹最喜欢的作品,文中以永恒的爱情为主题,描绘了身为哑巴的阿南在生活的困窘面前,因为爱燃起希冀和梦想的美丽故事,演绎了一场暗恋与守候,得到与失去,漫长与短暂,誓言与坚守的不解之缘,少了几分天马行空的荒诞姿态,淡了几许叫人目不暇接的魔幻色彩,班丹将这篇文章转向质朴无华的写实叙述,然而,作者与主人公的双重失语,难以掩藏矢志不渝的爱之力量,似不着痕迹,却带给读者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崭新阅读体验。

坚强乐观的阿南宛然一股股春风,化解祁梅心中那挥之不散的淡淡哀愁,善良温柔的祁梅犹如黑夜里的一盏萤火,照亮阿南命运多舛的坎坷之途,两人之间那脉脉不得语的漫长守候,那望穿秋水之后终不得长相厮守的一场空,让多少功利浮躁,各取所需的情感买卖黯然失色,这便是爱情的伟大,亦或这就是伟大的爱情,给人力量,教人向善。

    同样充满美丽哀愁色彩的文章还有《面对死亡,你还要歌唱吗?》,不同的是作者在这里采用了大量的梦境描写,使之再次蒙上异域文化的神秘色彩。美丽贤惠的妻子梅朵在一次乘车前往县城祭祀山神的半道中,被猝然而至的风暴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为丈夫的郎雅为超度她的亡灵,祈望她顺利往生他界,轮转为新的生命,开始了四处奔波,跋山涉水的虔心祈祷,请僧人做佛事,亲自到附近的寺庙添灯,甚至托付到拉萨等地的人到各处寺庙添灯,不论在现实,还是在梦境,郎雅的心每时每刻都在追寻挚爱的梅朵,最后带着《吟咏时代的花香》里的无尽哀思皈依佛门,藏地男儿的痴情让人涕零,雪莲般忠贞不渝的爱情让人动容。

班丹在这里以一则则读起来不免忧伤的爱情故事,恰到好处地诠释了爱的真谛:爱不是没完没了的索取,而是源源不断的奉献,爱不是哗众取宠的占有,而是默默无语的守候,在为男女主人公深感惋惜的同时,我们看到了单纯质朴的藏族同胞在情感世界里的坚守,大爱无言,在现实与梦幻交相辉映的文字里怒放,大爱无疆,在看似漫无边界的精神臆想中张扬,班丹谱写的一首首关于高原爱情的赞歌,回荡着体证爱情之美的和谐之音,洋溢着他对藏地儿女的拳拳深情。

作为千山之巅,万水之源的西藏,凭借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迎来了大批的慕名者,然而高山嶙峋,危峰兀立的恶劣环境,也给藏地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生存风险,“遥望西藏之神秘殊美中的域外人以及被漫天的赞美和歌颂所迷醉的域内人,都无法真正展现出西藏这一极地广原之上深潜着的生命歌哭起舞、撕扭悸动的大痛与至喜,亦无法以切身的血肉来领悟、参与一个民族苦苦挣扎于自然劣境和人文困顿,不断向前挺进的艰难卓绝的历程。”尼玛扎西浮面歌吟着轻飘浮摇、空灵精致的作品中唤不出一个真正滚烫和疼痛的活生生的西藏,或许只有那割不断藏族儿女的血肉亲情,才能道尽它坚毅刚强、忍辱负重的品性。

《废都,河流不再宁静》、《走进荒原》、《阳光背后是月光》均是对藏地普通生活的描绘,表达了扎根西藏的班丹对本民族生活以及信仰的探索,从放荡女到古格王朝高贵淑女的跳跃中,在“我”和仁钦玛、桑、色珍之间的情感纠结里,在乐天知命的格典大爷以苦为乐,随遇而安的丰富阅历中,作者企图打开藏民族妙不可言的文化心理,展露一个色彩斑斓的西藏,其浓重的魔幻基调和随心所欲的时空穿梭,让人眼花缭乱,不深入其中,根本不知所云,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温暖的路》、《心结》,两篇均采用纪实的手法,选取普遍发生的日常生活琐事作为背景题材,透过独特的视角折射人们之间真挚、诚恳的情感世界,彰显他们少言寡语却乐于奉献想的可贵品质。

《温暖的路》记叙了身为书记的王泉和司机才珠结束为期七天的“基层政权建设”调研活动,撤回基地途中的颠簸经历,一路上他们抵挡严寒,克服恐惧,互相鼓励、安慰,超越领导与下属的工作关系,成为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困境面前,携手并进,通力协作,着力为对方考虑,谱写了一曲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友谊之歌。

《心结》作为整部著作的收官之作,含而不露,意在言外,向读者重塑了那股刻骨铭心的力量——爱和奉献,在文章结尾处才被公诸于众的扎西德吉的身世之谜,让原本只是一场牧区贫困家庭的普通离合悲欢骤然升温,也让你在合上书本的那一刻,挥之不去这满满温情,如沐浴春风,温暖酣畅。

不管是对纯洁无暇的爱情的歌咏,对相濡以沫的亲情的赞颂,对心照不宣的友情的纪念,还是对自由的向往和对生命的思考,每一份描绘,自有他的真,他的美,字里行间极力让读者感同身受圣土之上的恩泽与幸福,他以辽阔旷远的思致,于最平常的现实叙述中提炼出西藏之魂,风雪的呼啸,马群的嘶鸣,父亲的呐喊,母亲的哀怨,婴儿的啼哭,情人的聚散在他的文字天地间炸响,跃然纸上,弥漫开来,酝酿而为一种无声的力量。

徜徉在班丹的文字世界,恍如置身雪域,呼吸稀薄而纯净的空气,感受那双灵气不减的眼睛里闪烁着的不灭的光。他信仰着,永远感谢这片圣洁的土地。然而,正如艾青诗言: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对恶的揭露,对美的赞扬,是班丹对苦难的铭记,对幸福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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