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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央】我的爱情鸟,已经飞走了

发布时间:2014-02-18 信息来源:西藏当代文学研究中心 浏览次数:3438
                 我的爱情鸟,已经飞走了

                                                格央

旦是我相爱了四年多,而后又结婚八年的丈夫,是我两个孩子的父亲,可现在他仅仅是我的前夫,我们大概2个月通1次电话,谈孩子的生活费,因为孩子们都和我生活在一起,所以要生活费的电话总是我打给他。和所有被索要“生活费”的前夫一样,旦似乎很不愿意接我的电话,后来,我索性只发短信给他,这样倒也方便,两个人连话也不用说了。

那天,在周末的超市里,儿子告诉我:爸爸在前面。他说话的声音放得很小,对一个只有9岁的孩子来说,这样自然自觉的表现让我的心有些疼痛,如果不是旦的身边有他再婚的妻子,儿子应该会跑过去扯父亲的衣角吧!

这是我这一年来,第一次看见旦,他穿着考究的西服,带着年轻的妻子,购物车塞满了各种食品和日用品,真是红光满面。而我就在一分钟之前还在犹豫是否要给孩子们换一个牌子的奶粉,是否该为自己添一双新的拖鞋。

就在那一刹那,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但我没有让它掉下来,我把它咽回了肚里,拉着孩子返回食品架 ,拿了两桶高级奶粉,和几袋孩子们一直吵着要吃的零食,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为自己换一双新的拖鞋,但我打定主意,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打电话给旦,让他把已经几个月都没有给的生活费打到我的卡上。

夜晚,孩子们都睡着了,我根本无法入睡,就悄悄抱着毛毯在客厅里看电视,《春草》是这段时间最热门的电视剧,屏幕上正演着她初次邂逅的爱情。她的笑、她的倾心、她的浪漫、她的心疼、她的执着、她的幻想,都一如十几年前的自己。

不知不觉中,我的泪,已悄然洒落一地。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应该也很漂亮,初进大学校园,满怀的新奇和快乐,连笑容也是灿烂明朗的。旦那时还是学校的年轻教师,在教学之余,担任新生的班主任。于是,旦和我就这样相识了,可是,因为是师生关系,相互之间自然也是疏远的。

旦是个很不错的老师,有趣,博学、善谈、还有学生的浪漫情怀,又因为年龄相差不大,彼此有不少共同的话题,所以他自然很受大家的喜爱,男生们把他当成可以不拘束的朋友,女生也喜欢和他侃侃而谈,而我因为性格的内向,总是躲在大家的背后感受他给我们带来的快乐。

那年大二,我不小心在下楼时摔了一跤,其实摔得并不重,但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走不了路了,右脚一沾地就钻心的疼。没法上课,我只好贴着医务室给的药膏请假躺在床上。

下午,同学们都去上课了,整个楼道静悄悄的,我有些无聊地翻着过期的杂志,突然,楼道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到了我宿舍的门口,脚步声停了,随后,我听到了敲门声:“央吉,我进来了。”在门外叫唤的是旦,他说知道有个老太太专门给人看各种扭伤和骨伤,据说其祖上的外公和母亲也很擅长治这一类的病,而且他们都从来不收费,也没有任何的药物,完全靠他们的手来治疗,很多人都慕名前去找他们看病。就在前几天,旦还听说一个在车祸中右臂粉碎性骨折的病人,经过她的几次治疗,再去医院拍片,居然完全好了。可是,我不想旦陪着自己去看病,那样太尴尬了,于是,我说:“老师,我已经贴了医务室给的药膏,很快就会好的,我想不用去了吧。”

“你这样每天躺着要耽误多少课?我的自行车就在楼下,快点,我背你下楼。”旦说着就要拉我起来。

“老师,我自己可以慢慢地走。”

“我知道你走不了,别妞妞捏捏的,来,我背你。”旦就这样背着我从4楼一直下到1楼。这是我成年以后第一次和一个异性这样亲密地接触,在他的背上,我好紧张,连自己的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地方,只好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终于下完楼了,上了自行车,然而石板路上,自行车很颠,我两只手只能死死地抓住坐垫下面的架子。

“抓住我的腰,这样你才坐得稳。”旦的口气是命令的,但我还是拼命抓住坐垫下面的架子,一直坚持到老太太的家里。

虽然素不相识,但老太太很和善,放下手中的活,就开始给我治疗,摸了几下,她就得出了结论,我的脚只是有一根筋扭了,没有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现在只需要把它弄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就行了。

老太太真的很专业,几分钟之后,我已经可以站起来走路,疼痛也没有了。我很感激老太太,她却说:没关系,我这点手艺,不帮别人,就一点用处都没有,又没有什么花费,也就耽误一点时间,而我一个老太太每天可有的是空闲的时间。

话虽是这么说,可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多少人呢?

从老太太的家里出来,我还是坐着旦的自行车回学校了,也还是拼命抓住坐垫下面的架子。回到宿舍,我只觉得全身都在发麻,照了照镜子,才发现自己脸竟然可以红成那样,象熟透的番茄。

那之后,和平常一样,我时常可以见到作为班主任的旦,我们之间依然没有什么交流。而我最怕的就是单独和他在一起,因为在这样的时候,我的心就发慌,慌得不得了,更糟糕的是,我的脸总会又象熟透的番茄那样红。

一次班级聚餐,大家哄着我喝酒,旦很自然地帮我拦了过去,虽然我什么也没有说,但在那一刹那,我觉得甜蜜在包围着我,因为,我感觉到他是护着我、当心着我的。

人有时候的感觉真是很奇怪,每次当旦进了教室或是我们的宿舍,虽然,我连头也没有回,但我觉得他的目光注视我了,当他离开,我觉得他的气息还在,让人怜爱地弥漫在空气里,盘旋在我的身边。我开始焦灼地盼望着旦的再次出现,盼望再次看到他灿烂的笑容和深邃的、包含意义的目光。

刚开始,我还以为这种期盼只不过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女孩子寻求的一份感激和甜蜜,后来我才明白,这种焦灼只属于恋爱中的傻瓜!我已经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而对旦而言,当初看着我象个受惊的小兔一样躲在人堆之后,看着我象熟透的番茄那样红的脸的时候,他只觉得我很惹人怜,后来……再后来……原来他以为可以当小妹和学生的姑娘,爱上了他,也被他爱上了……

那时候,西藏的大学校园里,虽然也有很多人在恋爱,但似乎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感情还是会掀起一些波澜。其实,就我本人来讲,实在并不想看见大家惊诧的眼神,但是旦的表示却很坚决:我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这样会让我有欺骗未成年少女的感觉。

他的话让我忍不住笑,也无法挣脱他紧握的手,虽然就这样在大家的目光中穿过校园宽宽的广场,让我的手心满满的汗,可心中也是满满的甜蜜。

这是我的初恋,那时候在我的感觉中,旦就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一颗星星,在我的天空那么亮那么亮地闪耀着。

而我却似乎无法是他生活中的唯一。他很多次跟我谈起他的初恋,那么情不自禁而自然地就跟我提起,起初我会静静的听着,听他诉说着他的年少青春,感受他内心透露的不舍和爱恋,而我竟然也会跟着不舍起来,惋惜他们最后的分开。在这种惋惜中,我不免会有淡淡的自责和自卑,似乎是我阻断了他们的幸福。在很多次的深夜里,我会不自觉地就把那个我从没有见过的女孩子和自己做虚拟的比较,而我总是比不过她的。因为在我看来,一个女人一辈子能被一个男人如此深情的爱过并且回忆着,她一定非常的完美。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出来:她现在在哪儿?

“天堂!”说这句话的时候,旦是笑着的,但无论如何掩饰,我还是看到了他心头无法挥去的伤感。沉默中,旦紧紧地搂着我,亲我,然而在深深的黑夜里,我真的无法确定他要亲的人是我,还是那个她?

后来,我想,也许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很爱她,甚至比爱自己更爱她,可是,那又怎样?我也许永远没有她好,可是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我,而这就足够了,至少,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校园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因为他的原因,我被分配到拉萨最近的堆龙德庆县,工作倒是很轻松,就是很想他,很想很想,痛苦地想,甜蜜地想,委屈地想,也很不安地想。

那时候,从县上到拉萨可没有这么方便的车子,很多次,我们甚至从拉萨走到县上,就为了在一起的多呆一会儿,而他送完我,如果实在没有搭到车子,就又要走回去。

两年之后的一天,我的BB机里收到了他发来的一条消息,上面写着;我们结婚吧!那天以后,我每天都可以收到同样的消息。一个月之后,他拿着从单位开来的办结婚证的证明对我说:我求婚求了一个月,也没有任何回复,我就当你默许了,现在还差你的证明,我看了藏历,今天、明天日子都不错,这两天无论如何我们结婚吧!

我就这样把自己给嫁了,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那时候,我们虽然不能天天在一起,但比起那些真正两地分居的新婚夫妻来说,可还是幸福多了。况且因为有那么点点的距离,在一起的时候便感觉格外甜蜜。

我很快就有了身孕,反应很大,吃不下,睡眠也很不好。而就在这时候,旦得到了一个去北京名牌大学进修一年的机会,机会很难得,可问题是我的预产期也要到了,为了让他走得安心,母亲从老家赶到拉萨来照顾我。那时的我因为从来没有生育的经验,又觉得自己足够独立和坚强,并没有把生孩子当成一件特别大的事情。可后来的实际情况却是,我差点下不了手术台了,和儿子在医院里呆了整整56天。

带孩子是一件特辛苦的事情,我没有领独生子女证,就只有4个月的假期,好在那段时间,母亲帮我分担了很多。

一年的时间,在我们的期盼中终于熬完了,孩子10个月大的时候,旦回到了家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孩子,看着旦幸福、激动和感激的眼神,我觉得为他做什么都值得。那一刻,我觉得在我们彼此牵肠挂肚的惦念中,在泪水盈眶的期盼中,我们的爱情已经被细细密密的日子织成了一件温暖贴身的毛衣。

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的感觉真的很幼稚。那时,我们结婚不过两年,而在人一生的时光中,两年其实根本代表不了什么,代表不了承诺,更代表不了永远和幸福。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依然要安两个家,一个是他的,在拉萨城里,一个是我和儿子的,在县上。周末,我会带着儿子回拉萨的家,打扫拉萨城里的房子,洗衣服,改善大家的伙食。

细细回想,自从结婚后,我们再也没有从城里走到县上了,好象总能搭到车,又好象中巴也是那时候开始有的。不论怎么样,是生活、琐碎的日常生活让爱情也变得成熟而简洁了。

儿子三岁的时候,我又怀孕了,说来也巧,竟然又是在这样的时候,旦得到了去国外读硕士深造的机会,时间是三年。我很清楚这个机会对他是多么的重要和难得,因此我就如女中豪杰一般,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一切自己都会搞定,生孩子呀、照顾儿子呀、幼儿园接送呀……统统都是小事一桩,根本不在话下。而且,旦在和我共同生活了几年之后,大概也体会到了我的吃苦耐劳和顽强,就放心地把家里的担子交给我一个人了。当我挺着6个月的大肚子去机场送旦的时候,我的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他去北京进修时对我说的话:央,第一个孩子我不在你的身边,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我一定会在你的身边,好好补偿你。

显而易见,旦失言了!

生女儿时一切都很顺利,而且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保姆,但两个孩子,又要上班,还是让我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那一阵子,有两个分配到阿里的老同学到拉萨出差,大家彼此很久没见,曾经的班长就搞了一个大聚会,竟然来了二十多个人。和老同学在一起,我才发现自己不但老了,连衣着也落伍了,就好象在阿里呆了几年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们。可转念一想,旦不在,我每天花枝招展又给谁看?只要旦知道我的心意,知道我的美丽和青春只为他一个人绽放,那就足够了。

女儿一岁的时候,旦给我来电话,说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我也去他的学校学习,而且他的导师已经承诺为我申请一份助学金。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可问题是两个孩子和工作根本就不可能让我离开。经过旦和我的反复讨论,终于做出了一个日后让我后悔万分的决定:辞职,把两个孩子分别放在双方的父母家里。

就这样,我出国了,飞到了旦的身边,开始了从来都没有想过的留学生活。因为是和旦在一起,我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然而,学习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和愉快的事情,我已经跨进了三十岁的门槛,没有幻想过自己要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业,我最大的幸福盼望都在旦和孩子的身上,只要他们好,他们快乐,他们幸福,他们心想事成,我也就会很满足很快乐的。

到了国外,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但后悔却已经完了。

旦终于完成了他三年的学业,可以顺利回家了,而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留了下来,因为无论如何,我是应该拿着毕业证回去的。

当我终于熬完了学业,回到家的时候,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首先摆在了我的面前:我是一个没有工作的人,而这意味着我没有任何收入。

刚开始,我很乐观,以为自己的学历可以让自己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但事实却很残酷,现在我们的就业制度是很死板的,我不能考公务员,因此就只能去一些民营的企业或是学校,但我又是一个已婚的、有两个孩子的中年妈妈,于是乎很多岗位都不适合我。也曾经去一个私立学校教过书,但工资不高,时间却占用了很多,因此,也就辞职了。

后来,我在家里办了一个英语补习班,偶尔也帮人做一些材料的翻译,虽说收入也不太好,但自己的时间很充裕,可以照顾两个孩子和旦,也就觉得很知足了。

旦是一个工作很认真的人,不止教学质量高,论文也是一篇接一篇地发表,职务提了,职称也评上了。而我自己虽然连工作也没有,但有一个这样事业有成的丈夫,我也觉得很体面。况且我一向对自己没有多少追求。

然而就在我对这种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心满意足的时候,旦突然对我说要离婚。刚开始,我总觉得是自己什么地方错了,便惶恐地请他给一个理由,即便仅仅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我也不想让这个家就这么散了,况且我是多么地爱他!

那段日子,我总是卑微地讨好着他、迁就着他。盼望着他的回心转意,决然不顾自己的自尊被践踏了!

可以,我终于还是醒悟了,不是自觉地醒悟,是被迫的。

旦和他的一个女学生相爱,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在旦的帮助下,她分配到了拉萨,便希望和旦结婚。有一天,那个女学生突然光临我的家,跪在我的面前,请求我的谅解和放手,说她没有旦就活不下去。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恋爱的男女都会以为如果没有对方,天就会塌下来,会不想活,会有死的勇气。但事实上,现实的生活和爱情是不一样的,你现在哭着喊着要嫁的那个人,也许再过两年,你在街上碰到都不会认出来。

我并不害怕那个女学生寻死觅活,但我很恐惧旦的冷漠,显而易见,在他的心里,我和一双儿女已经没有什么分量了。

除了离婚,我没有任何的选择。但我坚持两个孩子都要在我身边,坚持房子要留下了。大概是因为愧疚,旦拿着换洗的衣服就离开了。我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那个给了我爱情、给了我温暖和幸福、给了我希望的人是终于永远地离开了吗?

从那以后,我就常做噩梦,失败的阴影挥之不去,悲伤和不自信就像是一种顽症折磨着我。

日子久了,我从自己为自己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和旦相恋结婚,在一起的日子不过是12年,我曾经没有他,也很快乐地生活过,那么以后,我还是应该快乐地生活。但我无法从自己为孩子的悲伤中走出来,旦毕竟是他们血肉相连的父亲啊!

我不知道这种悲伤要缠绕我多久,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夜晚,我无法入睡。但是今夜,在一个人安静平和地回想过去之后,我那久违的自信和勇气也似乎开始回到了我的身边。我会流利的英语和日语,有全球都认同的硕士文凭,我的藏文和汉语文也很不错,只要我自己有追求,肯努力,我一定有能力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给他们好的教育。

我还会打电话给旦,问他要孩子的抚养费吗?当然会,他在心灵上已经亏欠很多,经济上他是应该付出的。

这是我第一次俯视地想起旦,应该是怜悯他心灵的不安。

我的爱情鸟,早已经飞走了!

从此,我和旦桥归桥路归路,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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